第009章 雨驀相逢
就這樣，日子從柳絮飄飛的暮春走過了菡萏沁香的夏季又即將走向落葉雋永的秋季。
慕玖每日都會去軍營練兵，與將士們商討事宜。皇上幾日來一次也是坐不一會兒便離開了。聽說賢妃等找過太後，但太後安心禮佛也不太愛管這後宮閑事。隻叮囑皇帝幾句，皇帝則滿口應下。此事就算輕描淡寫地翻篇了。
但真正的翻沒翻篇，隻有當事人知道。
枚搖宮內。賢妃徐徐撫摸著自己絲毫不亂的雙刀髻，麵若桃花，眼睛裏卻盡是陰寒。伸手，掐斷了桌上的蘭花花莖。
明妃，我們，來日方長。
水依偎著山靜靜流淌，花鳥無情，而人總是有太多看不透。紅塵深遠，容華謝後，也不過淡淡落幕。
未來的日子還很長，誰知道會發生一些什麽呢？
秋日，總是讓人神清氣爽。將士們亦是熱情高漲。上午訓練閑時聽副將領秦朗說，他們最近下午在演習一套新的陣法，預計所向披靡。
慕玖悠悠笑著，那個人的智慧，她自然是相信的。
這天，下雨了。晨起，她欹著枕頭聽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清清涼涼的仿佛沁到了她的心裏。初秋，院子裏的櫻桃已經成熟了，從窗台這邊看去，紅潤甜嫩，泛著誘人的光澤。
下著雨，也是可以好好歇上一天了。她想，一會兒起來了讓蓮兒她們給她摘一些櫻桃下來，真是饞人呢。
想著她就有些困意了，迷迷噔著休憩一下吧，反正也沒事做。但涼潤潤的風吹進窗來，她又有些睡不著了。雨天總是格外引人泛思。
慕玖躺著想了很多。想著皇上真是一個好皇上，任人唯賢不說，還每日勤勤懇懇的。有一次她晚間起來出恭，抬頭卻見月色如霜，照在鮮花與樹林上，就像雨珠一樣潔白晶瑩，剔透玲瓏，她不禁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此地更是如此，那禦花園豈不是美如人間仙境？
她忍不住偷偷推開門出去。路過養心殿卻見殿內依舊燈火通明。已是三更天了，百裏子衿卻仍然在熬夜看奏折。每日晨起還要那麽早去上早朝。都說皇帝坐擁天下，逍遙自在。她現在覺得這話可是真的名不副實。皇帝真心還不如一個閑職官員活得瀟灑快活呢。這江山，是責任，亦是負擔，都在沉沉地壓著他……
慕玖忽然覺得心有些疼。現實中，雨依舊颯颯，風吹得更涼了些，她的腦子裏突然就閃現過什麽。
窗外雨開始順著房簷流下來，就好像掛了一層水晶簾。
她立馬穿戴整齊順著步入地道走向那軍營。果然，將士們還在勤加練習。風吹雨打都不怕，軍營男兒是鐵打。但人又豈真的是鐵打？
慕玖馭住輕功飛上台，篤篤地敲響那鳴鍾。將士們聞聲停下，看是她後又跪下拜禮。她免禮啟唇：“將士們。你們勤奮的心讓我感動。我知道，你們可能日後無論是什麽天氣都有可能去戰鬥，為了你們心中守護的這片疆土。但是現在，我不允許你們在雨中長期訓練。你們也該保重自己的身體，你們的身體是你們的本錢，而你們，是國家的本錢。我宣布，日後風雨天氣可以隻練習一遍便回營。”
副將秦朗邁開一步：“將軍，這不妥。”他跪下，雙手合抱頂禮：“將士們應適應風雨中作戰。”
“少在風雨中練習就不適應嗎？”慕玖眼睛澄亮：“風雨作戰是無奈之舉。身為將領，我們應該盡量避免這種情況，而不是一味的使將士適應。”她一揮手，將將士們遣散。
雨下得愈發大了。她出門急也忘了帶傘，但見頭頂並無雨滴落，是一把油紙傘遮住了頭頂的垂落。她感受到身旁站了一個人，還是那般幹淨好聞的氣息。她不願扭頭，她不知該如何麵對那個人。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其實，也不過是從此簟紋燈影。
“走吧，去亭子裏避避雨。”倒是他先開口。她轉身，也不等他跟上，任雨絲灑落到她的臉上，任雨水濕潤了她的雙眼。
亭子如一方很好的保護蓋，將外界的風雨隔離，但是對於內心的雨水卻是束手無策。他淡笑著對秦朗說：“這是陣法詳圖，我做了一些改進。日後雨天便主要溫習陣法吧。”
秦朗跪地稱是。將陣法圖小心捧好，到軍營裏一間一間傳閱了去。四十萬大軍，八十個連，四百個師，一個師又分了五十個班，每個班的班長都要傳閱，可夠一天折騰了。
雨依舊淅淅瀝瀝下著，竟有瓢潑之勢。他脫下外袍披於她的身上：“別著涼。”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懂她。他知道她依舊貪戀這溫柔。但他也未必完全懂她，她亦抗拒這溫柔。
慕玖將袍子甩給他：“沈軍師不必多禮，本宮覺得熱。”
沈羽苦澀地牽了牽嘴角，道聲“玖玖。”竟是仿如隔世。她眸子裏晃過一絲恍然，但他知，她也知，時光不會倒流，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不是當時那個事事以她為重的羽哥哥了，她也再不是那個深眷著他的玖玖。
他眉目如畫，讓她深深病了一場，但再病入膏肓也總有好的那一天。就算是每到陰風下雨都蝕腐身心，但也未必會複發。
慕玖頷首，並不去看他的眼睛：“本宮要回了。”
半晌，沈羽向命運妥協般地跪地：“恭送明妃娘娘。”
她滿意地勾勾嘴角，從他的身邊走過。他遞上雨傘，她拂開。任雨浸透她全身，她的心田裏也正下著雨。
既然不愛，為何還要招惹她，為何還要再來傷害她。他難道不知道嗎？第一個愛到骨子裏的人，無論如何都很難忘掉。
雨下得漸漸小了一些，不再滂沱也不再如注，慕玖一路回到宮中。換下濕透的衣裳。她感激現在還是上午，讓她可以一個人，在屋裏好好整一整煩亂的心情。
窗外櫻桃依舊紅潤甜嫩，泛著誘人的光澤，但她卻無心再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