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英雄之殤（下）
邊區的平亂任務斷斷續續的持續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里，傲風見識到了那些窮凶極惡的暴徒如何將一個完整的家庭一瞬間弄的支離破碎；無家可歸的孤兒被成功解救后那飽含憤怒絕望的眼神。
每當這個時候，傲風都會想起自己的妹妹。她的年齡跟他們相仿，越來越緊張的局勢讓他不都不做出這樣的擔心。傲風曾經不止一次的找到過母親協商，懇請他們帶著妹妹離開，母親也一反常態的決絕。
母女倆因為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傲小舒就會偷偷從簡陋的卧室跑出來，拽著傲風的手不放，用行動表達心聲。並且，自從那天聽了他的話以後，她的眼神里總是閃爍著異樣的光彩，重複的說著他教給他的道理：
「哥，我不要你當英雄，我要你當壞人！」
這句話彷彿透著一股魔力，融化了傲風的鐵石心腸，讓他從戰場上讓人聞風喪膽的狙擊手角色脫離出來，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哥哥，傲小舒面前的哥哥！
他最終妥協。離開之際，傲風留給傲小舒以及母親一人一把五四式手槍，他知道這樣做有些多此一舉，但至少做了，他心安。
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他永遠也忘不了離開前母親說過的話，等他回來！沒想到，這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的離別竟然變成了永別。
由於傲風所屬的特種部隊介入，叛亂的暴徒立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他們都知道這支隊伍的恐怖，尤其是裡面的一個狙擊手，或隱於山間密林，或藏於石階地洞，神出鬼沒，常常殺人於無形。一個月下來，死在他手上的暴徒沒有一百也有大幾十了。令有組織有蓄謀的暴徒組織震驚不已。
直到有一天，傲風回家的行蹤被組織的眼線探察到了。雖然他極力隱藏自己，卻還是暴露了行蹤。那是平安夜的前一天，也是傲風最後一次規勸母親之前。
直覺告訴他，妹妹出事了！
前線陣地一次秘密奇襲任務中，強烈的不安意識讓傲風不惜違抗上級命令逃了出去。奔跑在西藏公路通往小鎮的柏油路上，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內心原來是那麼脆弱。道路兩旁千篇一律的景色被視野模糊化，腦海中不斷重複著一個弱小的身影怯懦的蜷縮在角落，被來勢洶洶沾滿鮮血的刀刃…….
火急火燎的來到昔日充滿歡聲笑語的藏民小鎮，空氣中不安分的一絲寧靜讓他的心徹底跌入谷底。從未有過的悲傷情緒順著視線可及處一扇扇被刀類器具劃得面目全非的木門一點一點湧入心頭。片刻，他狂怒的端起狙擊槍朝不遠處一家人居住的小房子跑。
一腳踹開半掛著還剩下一半的木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父親那瞪大的眼神。他的胸口插著一柄鋼刀，血液浸潤了銹跡斑斑的刀把，一滴一滴落在樸素的襯衣上。
傲風心痛的看著這一幕，不忍心的彎下腰合上那顯得痛苦的眼瞼，猛然往裡側的兩間小屋走去。
平安夜那漫長的夜晚時刻對於傲風而言就像是一場噩夢，當他失魂落魄的打開妹妹卧室的小門，看到的卻是母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血跡一路從客廳延伸到這裡，看上去慘不忍睹。
眼看著早晨還洋溢著歡聲笑語的雙親變成兩句沒有了生氣的屍體，一直以來活在殺戮中並且見慣了鮮血的傲風跪在母親屍體前放聲痛哭。那彷彿是被高年級同學欺負了一般屈辱、悲戚的哭聲從一個十六歲就開始動手殺人的鐵漢子身上發出來，他就像是一尊雕塑，重複著內心的悲哀。
也不知這樣一個大男人的哭聲持續了多久，他的心中猛地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小舒！』傲風甚至顧不得擦去眼角的淚水，冷靜、沉著的狙擊手跌跌撞撞的衝出卧室，一邊大聲呼喊著妹妹的名字，一邊顫抖著朝另外一間卧室走去。
他恐懼而絕望的邁出腳步，就像是一個暴露自己坐標的狙擊手。對於接下來可能出現的讓他難以接受的一幕而悲痛欲絕。
門被輕輕打開的剎那，那個在他心中意味著一切的人，那個他從小發誓要保護著的人，那個揚言要讓他當壞人的人——她的妹妹，傲小舒，安靜的像個瓷娃娃一般躺在發皺的床單上。他看見她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以及與臉蛋上的高原紅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淡紅血色。
傲風看見那些血液從她安詳的嘴角溢出，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她再也不能像跟屁蟲一樣拉著他的手走在青藏線的柏油路上，親昵的一口一口喊出哥哥兩個字；她再也不能促狹的拆穿他故事裡那些英雄故事的俗套情節；她再也不能看著他哥哥當上真正的壞人了！
有那麼一刻，傲風潛意識裡以為自己死了，他的面前是全家三口人加上他默默離開的背影。可是每當這一組畫面閃過，另外一副畫面又讓他咬牙切齒不忍直視——那是他的親人被殘忍殺害的過程。
那天夜裡，雙眼通紅的傲風直直跪了一宿，咖啡色的狙擊槍tac-50狙擊槍安靜的躺在身邊，猶如一個無聲守衛的戰士。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裡掙扎，正如沒有人知道第二天小鎮上多出的兩名中國特種兵屍體究竟從何而來一樣。
所有的世界都在他的眼前崩塌，戰亂中充斥的哀嚎與慘叫，士兵那夾雜著難以置信與祈求的眼神都不足以激起傲風內心絲毫的波瀾。
陽光透過沾滿灰塵的混濁玻璃照耀在那沾滿鮮血的匕首上。傲風面無表情的將其從一個特種兵的心臟里拔出來，送回腰間，宛如修羅一般義無反顧的踏著那兩具急速冷卻的屍體朝門外走去。
從今天開始，世界上不再有一位叫傲風的英雄。有的只是手持殺人利器的惡魔，一個恐怖的狙擊手！
在踏出房間的剎那，傲風毅然決然地回頭。這個浴血沙場的鐵漢子笑得不怎麼好看，鐵骨錚錚的語氣卻不容忽視，背負狙擊槍的堅實臂膀形成一個悲愴的影子輪廓。
「哥哥答應你，從今往後，做一個壞人！」
莫斯科某不知名高樓上，一身黑衣隱藏於夜色之下的傲風推下散發著溫度的淡黃子彈殼，在心中重複說著當年的話，那飽經戰亂侵蝕的臉上一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