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玉鐲
門吱呀一聲推開,先走出來的是一身青衣的林未遠,門外兩道急迫的目光自動拐了個彎看向了他的身後。
有暗香襲來,隻見一女子身影一晃而出,海棠色的描花羅裙,月白色的長衫,腰肢娉婷,烏發如雲,膚色容白,好像許久沒有見過陽光一般病色的蒼白,可是又不教人討厭,反讓人不自覺地被她吸引住。那樣的白襯上她那一雙纖長的眉眼,眼波流動,如秋水,如星光,她笑著,眼中也似起了漣漪,讓人要一下子栽進那湖裏。
“渥丹姑娘,小心。”林未遠轉身要去扶她。
渥丹不著痕跡地輕輕推開了他遞過來的手,麵上一笑道:“謝謝林公子。”
無名白銀麵具後的嘴角抽動了下,這女子竟與自己十年前在大殿上所見一模一樣!
當年那女子振聾發聵的話語,他如今想來仍覺心潮澎湃:“玄皇帝九死一生,方建重尨;藩王攻城,恒皇帝被趕出皇城,蟄伏十年,終奪皇位;裕皇帝即位,內有天災,外有強敵,國庫空虛,兵力不足,尚守得二十年和平;淳皇帝天生殘缺,卻能在眾皇子中得到先皇帝的青睞……”這邊想著再打量渥丹,又覺得眼前女子氣質似乎過於恬淡了,少了幾分當年大殿之上肅殺奪人的氣勢。
衛隱瞧著渥丹卻是久久不言,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渥丹的臉上,沒有挪動半分。
也許,這世間真有相似的容貌。
可能相似到連她眉角的朱砂痣位置都絲毫不變嗎?
他自然是不信的。
何況,他不是無名。
他見過婚宴上跳著一曲驚鴻舞的她,他見過竹樓裏替自己烹茶的她,他見過在新房裏專心調香的她,他見過寺廟裏替他擋下那一劍的她……
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名渥丹;他娶她的時候,她名諾容。
如今,異國相逢,她仍名渥丹,雖蒙著輕紗,卻難掩眉目流轉的絕代風姿。
可是他呢?斷臂殘身,卻似乎再也配不上她了……
衛隱垂下眼簾,目光一黯。
渥丹款步上前,盈盈一笑拜道:“多虧衛公子、林公子,我才能恢複往昔容貌,如此大恩真是不知要如何報答兩位。”
本是客套之語,隻待兩人抬抬手道:“姑娘莫要放在心上”便算揭過了。
卻偏偏有人來攪局:“那不如以身相許好了。”
雲魂好像算好了時辰來的,此話一出,眾人一愣。
渥丹先轉了身,對著雲魂就是狠狠一瞪。
雲魂不怒反笑:“隻是不知渥丹你喜歡的是小隱還是阿遠?”
一片詭異地安靜。
還是林未遠假裝咳嗽了下道:“林某此生隻願藥架生塵,再無病人。”
渥丹真是滿臉黑線,幽幽地朝林未遠一瞥,心想阿九人家又沒問你,你跳出來做什麽。
這下雲魂來了勁,來到衛隱身旁,一手搭在衛隱的肩上,一手搖著羽扇,雙眼彎成泓月道:“小隱,你怎麽看,人家渥丹姑娘可是說要以身相許。”
渥丹把頭埋地低低的,這樣被人調侃她還是第一次,一抹鮮紅直紅到了耳朵根。她心裏想著衛隱肯定會當做玩笑,以他一慣淡漠的口氣道:“雲魂莫鬧。”
可是等了半晌,卻聽衛隱笑了笑,無比真誠道:“渥丹姑娘可願意嫁入衛府?”
眾人驚詫。
無名猛地抬起頭,看了看衛隱,又看了看渥丹,心中大惑,真是她?!
林未遠更驚,自己這個朋友可是好像從來不近女色似地,對著芊芊閣的頭牌月輕姑娘態度雖看著比旁人多親近了幾分,實質上仍是淡漠而疏離的。
雲魂搖著羽扇遮住了半張臉,他嘴角勾起,眼中是銳利而透徹的笑容,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渥丹更驚,抬起眸子看向衛隱,隻見他淡淡笑著,眼中漾起一片柔情,那真誠的話語好像仍在自己的耳畔:“渥丹姑娘可願意嫁入衛府?”他是玩笑,還是?渥丹不解,卻又不知如何答話。
久久的靜默。
衛隱站起身來,他的神情莊重,步履堅定,好像要做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
他走到渥丹跟前,從懷裏掏出一支柔白色的玉鐲,又輕輕地牽過渥丹的手,想要將鐲子套在她的手腕上。他沒有了左手,隻用右手替她戴鐲子實在是不便,渥丹不忍,便順著他的手勢,將左手遞了過去。
隻見那柔白色的玉鐲順利地戴在了渥丹的腕上,她的膚色很白,配上那隻柔白的玉鐲,膚色越發白地熠熠生光。
“小隱你這是來真的?那老道士可是說戴上了這鐲子便是來生也是跑不了的。”雲魂陰陽怪氣地調侃適時地又響起。
渥丹臉刷地一紅,突然想起雲若想起無攸,自己這是在做什麽?難道她這就要嫁給他?
想到這裏,渥丹忙用右手去摘左手腕的那隻鐲子,可偏那鐲子尺寸小,戴上容易摘下來卻難。
她正焦急懊惱,卻見衛隱伸出右手製止了她的行為,他的聲音不高不低,隻落在了她的耳邊:“渥丹,你可願與我走完這一生?”
渥丹的腦袋轟地一下,一片空白。是在哪裏聽過?她竟想不起來。
那邊衛隱的手心已沁了滴滴汗水,覆在渥丹手背上的右手有些顫抖,這一生他從未像現在這般害怕,怕被一個人拒絕。
“渥丹——”遠遠傳來一清冽的男聲。
走近了,才見那男子懷裏抱著琴,麵上神色有些焦急:“渥丹——”
“青禾——”渥丹適時地從衛隱手中抽出自己的右手,朝著蘇青禾揮手。
衛隱眉頭蹙起,麵上滑過一抹不甘,眼中有些失落之色。
“青禾,你怎麽來了?”渥丹望著他,有些疑惑道。
“葉詩說你在這裏,我便過來看看,你沒事吧?”蘇青禾有些擔心地看向她。
這看過去,蘇青禾才一驚,渥丹麵上的易容之物盡數洗去,露出她原來的容貌來。
蘇青禾的目光中帶著詢問之色,渥丹向他點點頭道:“我沒事,衛公子請了神醫來替我治疾,你看這便好了。”話說著,又是一笑。
“那便好,我們先回去吧。”蘇青禾伸出手去就要拉著渥丹的胳膊向外走去,他全程都未看場中的其他人,隻是一腔深情看著渥丹。
渥丹猶豫了下,偏頭看了看衛隱,又看了看林未遠,最後才把目光落在雲魂身上。
衛隱坐在竹椅上佯裝喝茶,林未遠打量著她和蘇青禾,目光中猶有疑惑,雲魂則是好整以暇搖著他的羽扇看熱鬧。
渥丹心中一歎,每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邊想著,她又伸出手去要摘下左手腕上的白玉鐲,不一會手上便起了一片通紅。
此時她的耳邊響起衛隱的聲音:“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姑娘且戴著吧。”
那聲音冰冷之中隱隱的克製的怒氣讓蘇青禾都嚇了一跳,他這才向渥丹的手腕間看去,那裏戴著一支柔白生輝的玉鐲,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真是世間罕見。如此至寶送於渥丹,且鐲子一般是男女定情之時才會相送的東西,剛才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蘇青禾自是不解,將目光投向渥丹,詢問之意不言而喻。
渥丹卻不知如何回答,那玉鐲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頭疼的很。
索性,渥丹轉念一想,朝著眾人福了福身:“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這也許是渥丹千年以來最狼狽的一次。
四個字形容,落荒而逃。
毫無姿態可言。
蘇青禾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隻能抱著琴跟在她身後出了別苑。
直出了別苑,渥丹才長舒了口氣,將左手的袖子往下捋了捋,用來遮住那支玉鐲。
“渥丹,怎麽了?”蘇青禾站在渥丹的身側,他從來沒有看到渥丹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又慌張的樣子。
“青禾,你來時見到葉詩了?”渥丹不想提方才的事情,岔開話題道。
“嗯。”蘇青禾點點頭,他看出來渥丹不想說,便也不再勉強。
那邊別苑裏雲魂唯恐天下不亂,一副看熱鬧的姿態:“原來我家萬人迷的小隱也有不靈的時候。”
“雲魂,你少說兩句。”林未遠朝著他搖搖頭。
衛隱手中捏著一隻茶杯,他聽著雲魂的話,隻覺得刺耳,腦中閃過那天渥丹與雲魂在城主府依偎的表情,心中更是情緒起伏。
“你與她什麽關係?”衛隱放下茶杯站起身來,他走到雲魂跟前問道。
林未遠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他們兩人在說的是什麽事,但是他已隱約嗅到一股火藥的氣味。
劍拔弩張,不外如是。
無名默默地退後了三步。
“你都看到了?”雲魂沒有否認,他的語氣裏甚至還有些挑釁,他放下手中的羽扇,望著衛隱淡淡道:“有的人十年和十天過得並沒有什麽區別,仍舊沒有半絲長進。”
這樣的評判未免有些刻薄了,雖未指名道姓,眾人也知道雲魂說的是衛隱。
林未遠不知如何是好,是上去勸呢?還是乖乖做個旁觀者,以免引火燒身。
無名以為衛隱聽了這話必是要生氣的,卻見他反而落拓一笑道:“不管如何,這一次,我是再也會放過她了。”
這話是說給雲魂聽的,似乎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