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鳳棲梧
南楚三年,姑蘇城,大雪。
白牆黛瓦,亭台樓閣,石橋青苔被染成一片白,只余高高上翹的屋檐,在天空抹下一筆不單調的色彩。姑蘇是座繁華之城,雪的靜謐難掩市井喧囂,老街里巷中的吳儂軟語話家長里短,臨河街上的茶館酒肆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一酒肆正臨碼頭,一曲評彈,讓停泊在碼頭烏篷船上的船娘聽痴了。她正在煮飯,泥火爐的炊煙順著烏篷船頂冒出了艙外。
一陣搖櫓聲,將她驚醒了過來,她探出頭去,見一艘船破開雪幕,穿過小橋,向碼頭划來。
船上有口實木棺材,比尋常棺槨略高,略寬,不長,棺木竹青色,棺蓋未掩齊整。
船娘一時怔住,朔北王揚威函谷關的評彈竟也忘記聽下去了。
船上站著二人,搖櫓的披著蓑衣,帶著斗笠。船頭站著一灰衣漢子,面頰清瘦,身如竹竿,舉著一把油紙傘,不時揮一揮衣袖,將棺材上的落雪拂去。
搖櫓船經過船娘的烏篷船,穩穩靠在碼頭上。灰衣漢子回身走幾步,彎腰將右手貼在棺槨底左側,信手將整個棺槨託了起來。漢子輕輕一躍,托著棺槨落在了碼頭上,受力本不均勻的棺槨竟也穩穩噹噹,絲毫不顫。
搖櫓的將小船系好,隨漢子上了岸,朝對面的酒肆走去,只餘下目瞪口呆的船娘看著搖櫓船逐漸被落雪覆蓋。
酒肆內的評彈也停了,敞著窗戶賞雪景聽小曲兒的人兒,盯著樓下的灰衣漢子與蓑衣人走進了酒肆。
棺槨晦氣,店小二面有難色迎上前去,卻被蓑衣人攔住了。也不多言,蓑衣人將一貫錢仍在小二手中,提了提腰間彎刀,道:「小二,一間雅房。「
「好嘞,兩位客官,裡面請。「
江湖客殺人不眨眼,自不能惹。小二見手中銅錢分量夠足,一聲應了,在前面帶路,引著二人上了二樓。
漢子所過之處,酒客紛紛避開,但見那棺材為楠木,估摸有七八百斤重,漢子竟步履平穩,神色如常,知他不是常人,一時也不敢有絲毫怨言。上了雅間,蓑衣人將佩刀倚了,取下蓑衣斗笠,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面龐,道:「小二,快取酒來暖暖身子,再切五六斤熟牛肉來下酒。」
「慢著。」
小二應了,正要下樓,又被漢子叫住了。那漢子剛把棺材小心翼翼的放下,回頭對年輕人說:「小九,你將行囊內的老參取了,隨小二哥去廚房,給你師娘煎湯。「
「是。」
小九將外出藥王谷時,阿伯交給的老參,煎湯砂鍋取了,隨小二去了。
漢子將棺蓋推開,一神態安詳,雙眼微閉,朱顏如常的女子緩緩展現在眼前。他掩了掩女子身上錦被,以免寒風鑽進去,收手之時見髮髻上冒出一絲銀髮,將它輕輕地摘了,嘆息一聲,低沉道:「雅兒,睡了那麼久也該醒了,要不然我們就老了。」
他輕輕摩挲著女子的面頰、眉毛、鼻樑,輕聲道:「一睡到白頭,這感覺可不怎好,你一定不會喜歡的,也會埋怨我為什麼不叫醒你的。「
「我還記得你埋怨時翹起的嘴角。「
漢子清瘦的臉龐浮現出甜美的笑容……
藥王谷對煎藥之法要求甚嚴,將煎煮用水分為雨水、甘瀾水等多種,且以為煎藥者魯莽造次,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則葯無功。小九雖拜在鳳棲梧門下,但藥王谷這些規矩早已刻在骨子裡,對煎湯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馬虎。
見酒肆只有井水,小九借了桶,出了酒肆,穿過深巷,在一園林內取了山泉水。
小九匆匆折返回深巷時,互聽身後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回頭見一遊俠兒打扮的男子拉著一青衣女子,狼狽的向自己跑來。
小九初入江湖,正納罕,以為見了蘇哥兒常說的私奔戲碼。俄頃,見街角閃出一群皂布直裰的行者,手執戒刀追了過來,方知他們是在被追殺。小九急忙閃開,以免妨礙這場追殺大戲。
遊俠兒拉著女子經過小九身邊后,忽的站定,回頭,大聲問:「你是藥王谷的人?」
小九低頭,著實不知自己這身打扮對方怎會認出來,又抬頭,見追上來的行者聞言也停了下來。
「你真的是藥王谷的人!」遊俠兒自己也驚了。
「是。」錯愕的小九道:「是有如何?」
「額滴個老父親。」遊俠兒驚道,「藥王谷的人還真是聞著一股子藥味,老叫花子誠不欺我,此處果然能找到藥王谷的人,一隻雞給的真值。」
那群行者見小九隻是一人,稍微驚訝后便又追了上來。
遊俠兒忙將女子掩護到身後,緩緩後退,不忘譏諷行者,道:「哈,藥王谷的人在此,你們主子的陰謀不日便將敗露啦。」
「哼!「
行者中一脖子上掛著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的頭陀,斜睨小九一眼,道:「藥王谷與此事又有何干?施主未免有些牽強附會了。」
遊俠兒扭頭對小九道:「朔北……」
剛出言二字,一記飛鏢襲來,遊俠兒忙矮身躲過,正要再言,頭陀已經一馬當先的一戒刀砍了過來。
「跑!」
遊俠兒先前問小九是否藥王谷的人,只是拖時間讓女子休息罷了,又覺小九身上藥香濃烈,提著水桶,走路匆匆,下盤沉穩,所以才有此一問,倒也沒當真把後路放在小九身上。此時見頭陀出手,他左臂夾住女子的腰,右腳在地上一蹬,一躍兩丈遠,遠遠避開去了。
遊俠兒輕功顯然不錯,也難怪一直沒被這群行者得手。
頭陀一刀落空,怒喝一聲,作勢要追擊,手中戒刀卻在空中閃過一道銀光,轉而劈向了一旁的小九。
豈料,在遊俠兒說出「朔北」二字的時候,小九已經打定主意出手了。頭陀刀未使老,小九已經是整個身子向他跌了過來。
小九先側身避過頭陀偷襲,左胳膊肘抵住對方右下肋骨,讓頭陀一個趔趄,小九趁機橫掌如刀,切對方虎口,趁頭陀呼痛,奪了那口戒刀。小九奪刀后,順手一砍,將要衝過去追擊的行者逼了回去,身子一躍,提著水桶擋在了遊俠兒與女子面前,道:「在你九爺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
「小子,我們在朔北與他有恩怨,你莫管閑事的好。」
「呦呦呦,不過是四寸丁谷樹皮迦難留的手下罷了,還裝甚裝。」小九與蘇哥兒呆的長了,說話也帶著股他的味兒,囂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