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傷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夏霜寒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她和陸紹雲定情的日子。
那是四月初的某個深夜，具體的日子夏霜寒因為頭腦昏沉而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夜裡她從睡夢中醒來，口乾舌燥地呼喚睡在卧榻上的梅香為她倒杯水。水最終是倒來了，但倒水的人卻不是梅香，而是陸紹雲。
陸紹雲的突然造訪令夏霜寒大吃一驚，但待她恢復冷靜后，她很快就明白了陸紹雲半夜三更前來找她的目的是什麼：「你為什麼不願嫁給我？」
門第、家世、出身、血統，夏霜寒找了許許多多的客觀理由以告訴陸紹雲，「我們不合適」，但這些理由全都被陸紹雲一一否決了。他說，自打夏霜寒開始為父親和弟弟料理喪事起，他就時常抽出時間悄悄地來看她。他說：「夏姑娘，我心悅你，我心悅你的堅強與理智，卻也憐惜你的堅強與理智，嫁給我，讓我照顧你可好？」
病榻前陸紹雲的一番話讓夏霜寒最終拋卻了所有的顧慮和堅持，順從自己的心意與一份對愛情的渴望嫁進了定國公府，只可惜，夏霜寒所以為的即將展開的幸福婚姻卻也正是她日後所有悲劇的開始。
世子夫人徐氏不喜歡她，這一點夏霜寒心裡很清楚，畢竟，她無論德言功容亦或家世出身，均與徐氏選媳的標準相去甚遠。但夏霜寒想，人心總能用人心換回來，於是，為了迎合徐氏和整個定國公府的喜好，她放棄了出門賣畫、打馬上街等等一切與國公府格格不入卻為她所喜的事物，她以為，只要朝著徐氏的擇媳標準努力靠近，自己終有一天可以真正的被定國公府所接受。但其實，她錯了。
未出嫁的小姑子們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弟媳嫂子各房妯娌們的勾心鬥角，徐氏明目張胆卻總是有理有據地百般挑剔，以及無數丫頭們對陸紹雲的千般覬覦都讓夏霜寒倍感心力交瘁。這些煩惱夏霜寒不是沒和陸紹雲說過，可陸紹雲是怎麼說的呢？
「妹妹們總有嫁人的一天，忍讓她們幾分便也就罷了；你不喜歡妯娌們的行事作風，不與她們來往也就是了，丫頭和外面那些女人的覬覦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心裡永遠只有你一個人；至於母親，我當初常年駐守邊關未能盡孝，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就委屈一些，就當是替我對母親做些補償吧！畢竟，母親並沒有刻薄你不是么？她儘管嚴厲，卻也只是希望能把你教導成她心目中理想的漢人兒媳，所以，你就忍讓她一些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夏霜寒還能再說什麼？她知道，她不應該怪陸紹雲的，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樣、生長的環境不一樣，在她看來難以接受甚至倍感壓抑的生活在陸紹雲眼中卻算不得什麼，漢人女子不都是這樣過來的么？陸紹雲能給她一份矢志不渝的感情和三年如一的疼惜與愛護，她還有什麼不滿足？
可夏霜寒就是不滿足啊！她想要大聲的笑、肆意的哭，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自在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難道她這樣想也錯了么？一日日守在清風院里，困在國公府二門裡，夏霜寒的日子過得那麼憋屈，她幾乎無時無刻不盼望著陸紹雲快些休假，這樣才能讓她坐監牢一般的生活偶爾迎來一個放風的日子。
可是，陸紹雲是對她好了，徐氏卻對她越發的不滿意了。「整日整日拉著庭軒往外跑，也不知道讓他在休沐日里好好休息，你就是這樣照顧我兒的？服侍不好庭軒，我要你有何用？」
徐氏的無數責罵即使隔了一世依舊言猶在耳，夏霜寒不明白，徐氏嫌她自降身份不許她進廚房為陸紹雲張羅吃食，嫌她針線花樣帶有戎族特色不許她接手陸紹雲的穿戴，清風院里又有徐氏派來的那麼多的丫頭和嬤嬤，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算是照顧好陸紹雲了，才能算是派得上用場了？
「進門三年了肚子還沒個消息，真不知道這些年那一碗碗的湯藥你都喝到哪裡去了？！」是了，孩子，這是夏霜寒與陸紹雲婚姻破裂的最主要原因，一切只因為，夏霜寒生不出孩子。而面對著生不了孩子的髮妻，陸紹雲卻堅持不肯讓別的女人沾他的身，他態度堅決地拒絕了母親要他迎娶平妻的提議，卻最終讓自己的不肯妥協加劇了夏霜寒和徐氏之間的矛盾。
「夏霜寒，你捫心自問，我們定國公府這些年來究竟是哪裡對不起你了，吃穿用度我們什麼地方虧待過你？你怎麼就能那麼狠毒，硬要讓庭軒絕後！」這，是在夏霜寒被診斷出終生難有子嗣的時候，徐氏連帶著一杯滾燙的茶水擲向她的話語。
「是，我是生不了孩子，那我不耽誤庭軒，與他和離就是了。可是是他自己選的，他說寧願沒有孩子也要和我在一起，你拿他沒辦法，做什麼就可以隨意拿我出氣？難道是我死抱著陸庭軒讓他不要去碰別的女人么？我，沒有！」
就這樣，在這個偌大的國公府里，除了陸紹雲，再也找不到一絲溫暖的夏霜寒最終在和徐氏大吵一架后騎馬回了雙河巷夏家，她，受夠了！畢竟就連一直待她如親孫女一般的陸國公也因為子嗣的原因而選擇了支持徐氏而放棄她，她現在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留在定國公府那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地方！
「陸紹雲，再見吧！雖然我愛你，但我絕不會為了你放棄我的尊嚴、我的驕傲以及我願意用生命去捍衛的自由。」
夏霜寒的言行最終使整個定國公府都亂了套，就連陸嘯清也不得不承認，當初把夏霜寒娶進家門是他考慮得太淺了。他和陸紹雲都想用鳥籠豢養住一隻鴻鵠，卻不知道，鴻鵠嚮往寬廣的藍天，這就註定了它要麼困死在鳥籠里，要麼奔向它所追求的自由。至死，方休！
夏霜寒出走的行為終於讓陸紹雲明白了，母親和妻子，他只能選擇一個人。可是，她們兩個人，他誰都不想放棄，也誰都不能放棄！
「滾出去了就別再回來，庭軒，你不肯休妻娘親我拿你沒辦法，但你若是敢把那個女人再帶回來，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
「三年的壓抑忍讓難道還不夠么？定國公府不是我的家，那是一座監牢！要我夏霜寒拋卻尊嚴和自由，甘心困守在清風院那一方小天地里，假裝除了你的愛我什麼都不在乎，對不起，陸庭軒，我夏霜寒就算是死，也做不到！」
不可調和不可迴避的「戰爭」爆發了，陸紹雲除了拖延拖延再拖延，他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只不過最終，他的拖延換來的，卻是徐氏夥同裴娉婷一起到太後面前求來的賜婚懿旨。
「祖父，這是為什麼？您難道已經不喜歡霜寒了么？您為什麼要默許母親的要求，讓我迎娶平妻？」
「我沒有不喜歡霜寒丫頭，只要霜寒丫頭願意接受裴姑娘，她仍然可以繼續做你的妻子，做我的好孫媳。」
「她不可能接受的，只要裴娉婷進了門，我就等於要永遠失去她！」
可是，就算陸紹雲不同意又能怎麼樣，太后懿旨已下，他能反抗么？他，不能。
「平妻？庭軒，恭喜你，你的母親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為你娶到了一位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什麼意思？」
「我要出關，到娜鳴村去，三五年內不會再回來了。等我在關外站穩了腳跟，我想我會回來把爹娘和朝陽的棺槨也帶到關外去，然後，在我的骨灰變成黃沙之前，我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了。」
「不可以！霜寒你不要走，你不能走！我不會放你走的！」
「陸紹雲，你根本就沒有資格來挽留我！你知道么，當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之所以不能生育，是因為在嫁給你之後被你母親送來的那每日一碗湯藥毀了身體！是我傻，嫁給你之前病得久了，所以從來沒往這上面想過。」
「不可能！不會的，我娘她不可能做這種事！」
「怎麼不可能？整個國公府的后宅都握在你娘手裡，就算國公爺關心我，他也不好過問孫媳婦子嗣方面的問題，所以，你娘才會那麼有恃無恐。你現在不肯相信沒關係，你可以去查，你娘三年來就一直打著弄垮我的身子好為你再娶平妻的主意，三年時間啊，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