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先輩的熱血
「師父,那姓范的說了什麼?」李得一著急地追問道。
「那位范國師在關下當著大帥的面,說他派去偷襲滿倉縣的兵士已經得手,如今北門關內的守軍存糧僅夠十日之用,到時便要斷糧,不如早早開關投降。末了,這位范國師又說了一句最歹毒的話,他說:他之所以知道狄大帥的存糧地叫滿倉,並且清楚知道其所在的位置和守衛兵力布置,乃是因為平周朝廷中有人向他告密,狄大帥這支人馬已經被朝廷出賣了!這話那是相當歹毒啊,范國師說完之後,關中兵士頓時一片嘩然,軍心眼看著便要大亂。」孫老醫官回憶起那段崢嶸歲月,至今臉上仍然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李得一看的納悶,剛才說到打仗,拚死守衛滿倉縣的十萬大軍糧草,戰事萬分危急,師父都不曾露出這種表情,為什麼講起這段話,師父的臉上卻神情大變。忍不住開口問道:「師父,你怎麼變了臉色?」孫老醫官擺擺手道:「你還不懂啊,你不曾參與這種大戰,不懂得大軍軍心士氣的厲害之處。那范國師真是大才,這一番話便能敵十萬精兵。當時的情形可以說是危若累卵,若是應對的稍有差錯,關內十萬大軍軍心士氣頃刻間就要崩潰。到那時還未開戰,兵士便沒了士氣,這仗也就不用打了。要說還得是狄大帥,狄大帥他老人家當時聽了這話,卻不慌不忙,讓親兵圍成一圈,自己站到一處高台上看著手下焦急圍攏上來,想要知道內情的兵士,也說了一番話。他老人家說:你們當兵這些年,什麼苦活也不用你們干,每日里只是訓練,發的餉銀都是十足的,吃的也是飽飽的,每三日還能吃頓油腥,身上穿著上好的軍服。這些都是哪來的?他老人家一指那些由種地的農民徵發而來的民壯,你們吃的,穿的,都是從這些普通百姓身上收稅收來的,他們拿錢白白供著你們,什麼也不要你們做,就是指望在這危急的時候,你們能站出來擋住突遼人!現如今突遼人來了,正是我們奮勇殺敵報答百姓的時候!取我的弓來!」
聽到狄大帥說的這番話,李得一也是心有所感,忍不住說了句:「是啊,若是那些將領都能像狄大帥一樣,俺們庄當初也就不用被突遼人屠戮了。」孫老醫官接著說道:「狄大帥接過親兵遞過來的弓箭,手挽強弓,照著那關下范國師就是一箭。弓弦嘣響,這一箭直接射落了那范國師頭頂戴的狼皮帽子。狄大帥頓時瞧出這范國師是我平周朝人的模樣,大聲喝罵道:你本是我平周朝的百姓,為何要給突遼狼崽子當跪奴!本當一箭射死你,又恐怕辱沒了我這平周朝巧匠製作的寶弓,暫且饒你一條狗命,滾回去吧。休要再來耍弄你那三寸之舌,不然下一次就要一箭取你的賤命!那位范國師自以為站在弓弩射程之外便可無事,誰料狄大帥原氣修為已致超凡境。狄大帥運用自身的原氣附著在箭矢上,使箭矢射程遠超一般。可惜就是那天風大,本待要一箭射死這狗賊的,卻因箭矢飛行太遠,被風吹著稍微有了些偏差,這才一箭射落了他的狼皮帽子,這也是那范國師命不該絕。那位范國師自以為安全,卻被狄大帥當場一箭射落了帽子,大冷天渾身都嚇出了汗,當場就調頭狼狽奔逃了回去。」李得一聽到這兒,拍著手高興道:「射得好啊,怎麼不一箭射死這姓范的狗賊!師父,你當時不是在滿倉縣與前來偷襲的突遼人打仗么,這些事兒怎麼會知道這麼詳細?」
孫老醫官哈哈笑道:「這些事兒後來為師也是聽人所說,為師當時是監糧官,也少不了要做些文案勾當,自然與大帥身邊的書記官常有往來。這些事兒就是他後來說與我聽的,狄大帥那一席話,可是一字都不曾改過。狄大帥這一箭射出之後,因著之前那番話,咱們威北營士氣頓時大振。將士們紛紛上前請戰,要給突遼人一個好看,不料狄大帥卻一概不允,只是命令兵士加緊來回巡視,下令緊守關城,嚴禁將士擅自出戰。然後狄大帥就讓親兵搬了把椅子來,坐在在城門樓上,對著關下數十萬突遼大軍打起盹來。」李得一詫異道:「什麼?突遼人數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狄大帥居然在城門樓上打盹?!他老人家這節骨眼兒打什麼盹?!」
孫老醫官抬手給了李得一腦門一下:「你懂什麼,狄大帥這是故意做樣子給兵士們看。那范國師說已經派兵把滿倉縣的糧食毀掉,那時間大帥派出去的援軍又還不曾傳回消息,兵士們心中定然是疑慮重重。如今一看自家主帥居然毫不在意的坐城門樓上打盹,自家主帥如此鎮定,那范國師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過了一個多時辰,滿倉縣的捷報傳來,說是已經全滅來犯之敵,糧食安然無恙,狄大帥高興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連連稱讚你三爺爺是真勇士。」李得一聽到這兒,心中也暗暗佩服狄大帥。
「你那三爺爺雖說救下了糧食,消滅了那些前來偷襲的突遼精銳人馬。可他打起來時一直衝在最前,為了保護自己身後的拜把弟兄,拚命也拼的最猛,所以他受傷也最重,仗打完之後,他一條老命都差點沒保住,只得待在滿倉縣養病。為師當時是監糧官,不運送糧食的時候,也得待在滿倉縣那兒,這時間一長,就與你三爺爺熟識了。他雖說不識幾個大字,為人卻豪爽仗義,很對為師的胃口。剛開始的時候,他見為師是個文官,便不屑與我打交道,後來聽人說正是為師那天甩隊殺出,與他兩面夾擊,裡應外合,大敗了那股突遼騎兵。你那三爺爺李有水再見到為師,就主動攀談起來,還故意請為師教他讀書識字。這一來二去的,我倆到最後也斬雞頭燒黃紙,義結金蘭。」孫老醫官給李得一講述著他與李有水的淵源。李得一好奇道:「師父,你不是說俺三爺爺不識幾個大字么?他還跟你學過認字?」
孫老醫官鼻子里哼了一聲:「他?你三爺爺李有水就是個滑頭鬼。平時看著是個一根筋的粗人,其實他心眼多著呢。他當初聽說為師是個文官,又敢帶兵與突遼人拚命,便想與為師結交一番。求為師教他識字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時間一長他便耐不得性子,每日只是拉著為師扯東扯西,變著法兒想打聽為師會不會說書,所以到最後他統共也沒學會幾個字。」李得一悻悻道:「弄半天,俺三爺爺跟你拜把子的目的是想聽書啊,俺還以為他是因為與師父你意氣相投,這才結拜的。」
孫老醫官忽然問李得一道:「你三爺爺後來跟沒跟你說他後悔當年識字不多,沒法修原氣?」李得一略一尋思,答道:「俺三爺爺說他是因為斷了腿才沒法修原氣的。」孫老醫官聽這話,面上喜怒不顯,說了一句:「這老傢伙,到老了還是這麼死要面子。」說著話,又拿出一個酒盅,先倒滿了,再給自己那盅也倒滿:「如今你三爺爺不在了,拉起這些前塵舊事,反倒又想起他來咯。」長嘆了一口「哎……你替你三爺爺把這盅酒幹了。」李得一聽話地把酒盅端起來,跟師父碰了一下,孫老醫官說了句:「李有水,這盅算我敬你的,當年答應你陪你好好喝一頓,一直沒機會。現在,你不在了,就由你孫輩代替你喝。」說罷,一飲而盡,李得一也跟著一口乾了。李得一打心眼裡覺得三爺爺配得上師父敬的這盅酒,配得上跟師父這樣的高人一起喝酒,所以李得一喝的也很痛快。
這盅酒喝完,孫老醫官接著拉到:「不該你的你求不來,該你的你跑不了。當年為師跟你三爺爺也是命中注定要參與這場大戰。北門關上狄大帥見突遼人士氣正旺,便天天依仗關牆高壘死守,任憑突遼人如何挑釁,就是不出關與之野戰。突遼人雖說來勢洶洶,可面對北門關這種高牆巨堡,還真是狗咬王八——無從下口。雙方就這麼僵持了下來,對峙了近兩個月依然沒什麼大戰。每日里突遼人只是上午攻城一番,也不甚激烈。兩月過後,你三爺爺養好了傷,便回到北門關跟大帥報到,順便提了提為師,狄大帥覺得時值大戰將起,正是用人之際,為師這樣既能奮勇上陣殺敵,又讀書識字的人才,天天窩在後面押運糧草太可惜了,便一紙調令把為師調到了北門關前線。」
「這仗一拖就拖了三個月,眼瞅著到了冬日。邊關雪來得早,當時北門關外已經大雪漫天,白茫茫的一片雪海。這日狄大帥忽然把我們這些年輕的將領叫到一起,說他已經計劃好了,明日就要出城與突遼人決一死戰。當時我們都不明白大帥為何選擇此時與突遼人交戰。因為眾人皆知,再拖延些時日,突遼人的戰馬就會因為雪堆積太深而找不到足夠的草吃,只能喂事先備下的草料,到時他們的戰馬都會因為飢餓而馬力不足,那才是我們出戰的最好時機。」孫老醫官說到這兒,情緒明顯有些不穩,借著一口酒壓了壓,接著說道:「為師當時觀察到大帥面上有憂愁之色,便暗暗記在了心中,等到夜半時分,獨自去求見他老人家。大帥對我們這些年輕的將領一向親近,聽說是為師求見,便起身披上衣服接見了我。為師當時一見大帥的面就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未料狄大帥對為師說道,朝中已有人彈劾他怯戰不前,畏敵如虎。天子已經下旨責問,責令他速速打退突遼人。大帥說完這幾句話,為師便知曉了他老人家的苦衷。心中也知道是朝中那些權貴大臣從中作梗,他們本想借突遼人之手除去狄大帥,卻不料戰事拖延日久,而且狄大帥非但毫無敗績,還小勝了幾次。他們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便找人彈劾,想在朝堂上給狄大帥找些難堪。」
「這些權貴大臣為了枚金錢真是喪心病狂了,居然臨陣彈劾前方大將,他們不怕突遼人打破北門關之後,邊關糜爛千里么?」李得一聽了這話,憤憤罵道。孫老醫官冷笑了一聲,「哼哼,這幫人哪裡會管百姓的死活,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利益。誰妨礙他們的賺錢,誰就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至於那些平民百姓,死多少又與他們何干?狄大帥迫於無奈,只能冒險與突遼人提早決戰。可他老人家一生戎馬,畢竟是經驗豐富,從不打無準備之仗。雖然被迫倉促與突遼人決戰,狄大帥也是早早的做好了打算,到如今不過是提前派上用場罷了。」
「大帥做了什麼準備?」李得一聽到這兒,不由得出聲問道。孫老醫官答道:「你還記得突遼人是怎麼繞過北門關來偷襲咱們威北營的糧草的么?」李得一恍然大悟:「師父你是說青羊峽!可突遼人也曾走過這條小路,難道他們沒有防備?」孫老醫官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這便是大帥拖了三個月才與突遼人決戰的原因。當初大帥得知突遼人繞過青羊峽來偷襲糧倉,便留了個心眼。等打退了突遼人,大帥馬上就派人前去偵察此處的地勢。那青羊峽果然是陡峭難行,說是峽,卻不過是兩仞山崖之間的一道縫隙,最窄處僅容得一人通過,且無法騎馬而行,只能牽著馬徐徐行進。且谷中甚多岔路,稍有不慎便要迷路,困死其中。便是這附近的老獵戶,一旦不小心把獵物追進了這青羊峽谷,也只好哀嘆放棄,是萬萬不敢輕易進去追趕的。突遼人曾從這峽谷中走過來偷襲咱們,自然在草原另一頭是有防備的。可一來這條峽谷乃是一條斜路,由此谷往草原走,出去之後離著北門關處有上百里遠。二來,大戰已然仨月,狄大帥一味死守,從不出關應戰,讓突遼人以為咱威北營是怯戰畏縮,便放棄了山穀草原出口處的守備,改為全力偵查北門關幾十里以內。說來也巧,突遼人守備剛撤,狄大帥便決定出關與突遼人決一死戰。」
李得一給師父續了酒,孫老醫官擺手道:「最後一盅。」把酒滋溜了一小口,接著說道:「當晚為師求見大帥詢問其中緣由,大帥與我分說片刻之後,你三爺爺也進了大帥帳內。當下狄大帥便指著你三爺爺與為師說道,這便是他選中的明日帶隊暗中北出青羊峽,於日後決戰之時襲擊突遼人後方的人選。大帥當時是這麼說的:我遍觀威北營軍中,就數你李有水膽子最大,偏偏心眼還極多,打起仗來不要命,更兼勇猛過人。這次出擊危險重重,稍有不慎便要全軍盡歿,本帥思索良久,如此重任非你不可。你三爺爺一聽狄大帥居然記得他的名字,當時就激動地拜倒在地,直說定當拚死效命。」
孫老醫官說到這兒,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人與人的緣分有時真是很難分說。」李得一正奇怪師父為啥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孫老醫官又回到了正題:「你三爺爺拜倒在地,狄大帥剛要去扶,冷不防你三爺爺說了句:末將此去有個條件,若是大帥答應,末將敢保不負大帥重任。狄大帥問他有何要求,儘管提出。你三爺爺拿手往為師身上一指,說道:大帥,末將此去危險重重,稍有不慎便要泄露行跡,到時末將身敗戰死是小,卻誤了大帥的大事。只要大帥能讓此人與末將一同帶隊前去,便可保萬無一失。大帥原以為他是要託付後事,沒想到只是要個副手,便當場點頭答應了,還應允道:若是你功成歸來,本帥便調你做某家親兵護衛,還親自為你開蒙,教授你原氣修行。」
「哈哈,俺三爺爺肯定是嫌棄這一路要隱蔽行進,怕路上寂寞,拉你去與他說書聽。」李得一哈哈笑著說道。孫老醫官白了小徒弟一眼,說道:「你三爺爺若是這時候還想著聽書消遣,那是萬萬入不了狄大帥的青眼。狄大帥當時問你三爺爺威北營軍中英才甚多,為何偏偏要你師父我做副手。你三爺爺粗聲說道:大帥,俺原是個莊戶人家,只因那些年地里收成不好,家裡眼瞅著就養不活俺這個最小的兒子。後來趕上朝廷徵兵,俺一咬牙,為了活命這才吃了這口兵糧。這趟突襲事關重大,蒙大帥看中,讓俺擔當重任。可俺自覺還差點斤兩,怕關鍵時候跟不上趟,誤了大事,還須得有個本事比俺大的,在關鍵時刻能扶住耩子。俺這人不懂那許多大道理,只見他這人書讀的多,又修原氣,關鍵是還能跟俺和得來,就選他了。」
「就這麼著,為師跟你三爺爺連夜點起兩千精銳步兵,趁著夜色趕奔青羊峽。臨行前與狄大帥約定,什麼時候見狄大帥騎著那匹渾身火紅的火眼狻猊在北門關下繞了三圈,那便是決戰之時。至於具體何時殺出去突襲突遼人後隊,卻要我們自己拿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