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一)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鮫珠化淚拋……」
「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同遇人為什麼這樣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難諧女貌,莫不是強婚配鴉占鸞巢……」
清晨時分,天剛蒙蒙亮,和王府的院內就傳出了一陣鼓樂之聲,顯然是好戲開場了。
雖然乾隆三年時,為了整治朝風,乾隆皇帝曾經下令文武百官不準鬥牌看戲,但是這道禁令對於諸多遠支近支的親貴,約束力顯然少的可憐,更別提和碩和親王弘晝這種和碩親王——滿清的爵位中最高封銜,非皇帝的直系血親不得封——天子親弟了。
這位親王也是有名的荒唐王爺,乾隆對這個弟弟一向驕縱。這位愛新覺羅·弘晝,是在雍正乾隆兩朝公認的『上優容之』『性奢侈』『富於他王』。其風流奢侈,荒唐散漫,滿朝文武哪個不知?
對於他的荒唐,有人說是被慣出來的。也有人說是他故作荒淫姿態,沉迷美色,為的是避開三阿哥弘時、四阿哥弘曆之皇儲爭奪,韜光養晦換來自己富貴平安、聲色犬馬。不過說來說去,總之這位的荒唐是大大的有名。
這位王爺甚至有置辦喪禮的愛好。好言喪禮,總說:「人無百年不死者,奚諱為?」隔三差五就要曾經親自指揮自己的喪儀,坐在庭院的中間,讓府里的家人祭奠哀泣,自己在一旁岸然笑飲以為樂趣。而且製作冥器、象鼎、彝盤盂等物品,放在自己的塌前。
乾隆元年的時候,他在辦完自己的喪禮之後還鬧著要出家。找人給自己剃了個光頭,要了一份僧牒,又給自己弄了個法號『方橫』,愣是逼著五台山清涼寺那邊接受他的掛單。時至今日,這位還是保持著光頭的形象,滿朝文武諸多親貴,就只有他一個人上朝的時候帶著一根假辮子。
至於這位方橫大師風流好色放蕩不羈,整天吃肉喝酒,一條戒律也不遵守,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有這等荒唐行為在前,如今和親王大早上起來聽個戲,顯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此時在和親王府中唱戲的,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易家班』,唱的也是這四五年間才在京師里大火起來的京劇。
這京劇比起之前達官貴人喜歡的南戲,尤其是崑曲來,可好懂多了。京劇又是明顯吸收了漢調、崑曲、秦腔等等之所長,因此一經推出,上至宮廷下至普通八旗子弟,都發展出了大批愛好者。
乾隆二年,在病重的和親王弘晝的推薦下,京劇始入宮廷演出。當年五月初六起至月末,分由易家班、王家班、齊家班,三大戲班班演出。乾隆三年,為了給太后祝壽,庄親王允祿親自挑選18人入宮當差,不僅演唱,且當京劇教習,向太監們傳授技藝。自此,清宮成立掌管演出事務的機構「昇平署」,準備逐年挑選著名藝人進宮當差。
庄親王允祿,怡親王弘曉,理親王弘晳,這都是最早的京劇迷。這兩年,連宮裡的太后老佛爺,和親王弘晝都迷上了京劇。
可惜當年紅極一時的胡家班的班主暴病而亡之後,胡家班頓時作鳥獸散,如今京師內易家班、王家班、齊家班三家各有所長,但都不復當年胡家班的盛況。
不過,這京劇在京內也不是滿京一片紅,比如那些轉型未遂或者轉型后一蹶不振的戲班,還有某些守舊的老人,以及一部分親貴重臣府內的福晉、側福晉等等,都對這京劇頗有微詞。
特別是有些女眷沒有把知識還給老師或者博覽群書,知道這京劇實際上起源於乾隆五十五年,為了慶祝皇帝八十大壽而引起的四大徽班進京。等皮黃定腔,京劇徹底成型更是要等到道光年間。於是對於這戲班都是既惑且疑。因此,戲班方面曾經時不時就會受到一些旁敲側擊的試探,似乎總是有人對幕後之人十分感興趣。
如果說之前戲班方面尤其是背後之人對這些試探還不以為意,但是經過浮山廟外一戰之後,弄齣戲班的長生教對這方面也變得十分重視。時至如今,三大戲班需要面對的只剩下純粹來自於權貴們的慾望了。而其中的易家班因為被和親王府包了下來,更是有進宮演出的經歷,因而萬事無憂。
這一日,弘晝宿在王府花園內一小閣樓名曰天香樓內,因著未有人侍寢,故而天不亮便起身,由著下人伺候著晨醒后,尚未傳膳,便讓戲班準備。等到弘晝穿衣起身,洗臉漱口,用過侍女傳送來八色宮用精巧的早點后,便開始聽戲。
這一看戲,便一直持續到了午膳時分。
一干太監宮人伺候著他用過午膳之後,弘晝才懶洋洋的叫了停。卻不是因為體諒戲班——易家班內名角眾多,輪流上場足以排個三天三夜——只是他身上兼著兩件差事,除了參與議政之外,他出任了正白旗滿洲都統,還奉命管理雍和宮(雍正潛邸)的事務。無論如何,隔三差五的得去應付一下差事。
換了一身朝服,弘晝便留下女侍,帶了幾個貼身親隨,出西單和親王府,轉過漏街,入永定門,走甬道,至隆宗門,但見一色七八間青木矮房,看似不甚醒目,卻是雍正年間所設之國家機樞所在:大清軍機處。
弘晝進得軍機處內廳,一眾軍機章京都循著禮制起身參見,弘晝擺擺手進內,見那壁廂書桌邊圍著三人,袍套靴帽都是一品大員服制,見了弘晝都起身問安——和親王曾經當著滿朝文武毆打一等公、軍機大臣訥親,故而無論文武,哪怕心中再不屑這個荒唐王爺,也得執禮甚恭,唯恐惱了這個混世魔王。
寒暄畢,弘晝便挨著靠北一張鋪著狐皮暖墊的椅几上閑坐,聽著軍機大臣議了一會兒事。未幾,對於什麼苗疆改土歸流,甚麼山東大旱都不在心上的和親王就不耐煩起來。隨手拉過來一個軍機章京,詢問幾句,得知乾隆已經在軍機處理政完畢回宮,便也找個借口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