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地下拍賣會 IV
精靈少女轉頭注視身旁的聖武士青年，眼神嚴肅，隨後開口問道：「休倫格爾的管理者，那位德魯伯爵——他允許黑市交易在這座城市裡存在嗎？」
「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個？」費恩有些意外地看著艾莉婭。
「不為什麼。」艾莉婭眨了下眼睛，輕輕搖晃一下腦袋，「就是感覺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
「……」
費恩突然愣了一下，腦海里隨之陷入一陣沉思。
在前世那段災變發生之前的遊戲生涯里，他的主要活動地點並不在紫羅琳王國聖弗倫海沿岸的地區，因此雖然內心裡不是十分了解這一段期間這片地區的遊戲歷史，關鍵記憶的缺失使他對艾莉婭疑問的引伸向思考遇到了一些不可確認的思維障礙，所幸的是他過去五年的遊戲經驗在這個時候幫了大忙。
結合過去在遊戲世界中的經歷和記憶中一些用得上的論壇情報，費恩的沉思狀態大約持續了快一分鐘，這期間會場的司儀已將在展台上展出了下一件賣品，除了阿羅約還留出一部分注意力留意著會場的現狀，提出這個問題的艾莉婭和本來就不怎麼懂黑市交易規則的雷蒙則早早因費恩陷入思考的神情所吸引住了目光。
獵魔人精靈少女和未來的劍聖青年一左一右地看著中間的聖武士青年。終於，當新的競標者向展台上的第二件賣品報出價碼后，費恩也總算停下了心裡的思考，然後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呼出，看向艾莉婭緩緩說道：「從理論上來講，德魯伯爵不應該承認黑市交易在休倫格爾的合法性。」
「所以你的結論是？」艾莉婭與費恩的目光互相注視。
「……」
回答精靈少女的是一秒鐘的短暫沉默。
「費恩？」
「我不確定……真的不確定。」費恩的眼神變得黯淡，但馬上又煥然一亮，「但這或許是一條線索，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觸摸到整個紫斑病事件背後的一部分真相……艾莉婭，你的直覺立功了，我想我們應該冷靜下來好好分析一下你剛剛提到的那個猜疑。」
「可是——等一下！稍微停一下。」雷蒙一下子沒弄懂費恩想表達什麼，於是趕忙從一側伸出手拍了拍費恩的肩膀，「德魯伯爵承不承認黑市交易的合法性，這跟城裡的紫斑病有什麼關係？」
劍士青年一臉茫然地看著身旁這位曾在碧藍港那間小酒館里好好給他上過一課的同伴，而引起這番話題的艾莉婭此時也滿心困惑，不明白她直覺里某種不可名狀的不安感為什麼會與休倫格爾當下流行的大規模疾病產生聯繫。
費恩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兩人，隨後讓兩人將腦袋稍稍湊過來，然後不慌不忙地展開分析：「首先，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整個問題的背景。從最常識的理論上來講，一個王國的官方法律通常不承認地下黑市的合法性，但這種統治規則落實到地方上的時候卻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可操作性。你們能理解這個現象嗎？」
「可以理解。」雷蒙想了想，然後回答。
艾莉婭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了一下，隨後沖費恩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的答案也是肯定的。
得到兩名同伴的回應后，費恩面露微笑，然後繼續說道：「然而，剛才對你們提到的那個現象在一些地方是不適用的。在紫羅琳王國境內，佩拉德斯和休倫格爾就是這些地方的其中之二。」
「佩拉德斯……紫羅琳王國的王都。」艾莉婭稍微複習一下記憶里的人族歷史，馬上便對費恩話里剛才提到的一個地名產生了反應，「佩拉德斯的法律規則必須從嚴，這是因為它是王國的都城，你的意思是這個對嗎？」
「對。」費恩點頭承認，「佩拉德斯的地方法規少有漏洞可鑽正是因為它是王國的心臟。這片國土的當任統治者巴格國王存在智力上的缺陷，但他優秀的攝政者蒂斐婭公主親手管理著王國，這使得王都佩拉德斯的行政管理系統宛如秩序之神歐德的行事作風般滴水不漏毫無破綻，王都的商人連走私都難以做到，更別說建立黑市了。」
「那休倫格爾呢？」雷蒙接過話追問，「休倫格爾不就是一座繁華的經貿樞紐嗎？它的特徵體現在經濟而不是政治上，為什麼它和佩拉德斯在這方面相提並論？」
「很簡單，雷蒙。」費恩挑了下眉，微笑依舊，「回憶一下，我們遭遇海難被救起后是在什麼地方醒來的？」
「……提亞馬苟斯大教堂。」雷蒙眼瞳一張，「啊，我想起來了，休倫格爾是聖堂教會的聖城！」
「沒錯。」費恩再次點頭，「休倫格爾坐擁提亞馬苟斯大教堂，被聖堂的教典指定為教會的宗教聖地之一。宗教的威嚴不容忍聖地存有污穢，休倫格爾的法律執行度由此和佩拉德斯一樣可以說如同鋼鐵般嚴密無縫。依據這個現實背景繼續推論，德魯伯爵作為休倫格爾的領主必然要站在打擊黑市交易的立場上，這既有利於他維護自身的公眾形象，也符合國家法律對一名貴族領主所作出的基本規範要求。話說到這裡，事件背景的了解也就到此結束了，我們現在需要將整個分析的流程又轉回到問題的出發點上，也就是——德魯伯爵，這位休倫格爾的領主大人，是否允許黑市交易在他的眼皮下合法存在。」
說完這麼長一大段話后，費恩停下口頭的論述緩衝一下呼吸，然後又突然沉默了下來，兩顆逐漸變得迷離的眼珠似乎又帶著他的意識鑽進了大腦思維的深處。
費恩、艾莉婭和雷蒙臨時組成的討論小組暫停了探討的進行，但連同一旁阿羅約在內的他們四人所處的這場地下拍賣會絲毫沒有注意到這裡的小插曲，更不會因此打斷此時正漸漸駛向高潮部分的競拍熱潮。
就在費恩又一次陷入思考的同時，展台上的第二和第三件賣品早已先後定價成交，會方的工作人員此時已經將第四件賣品擺上會場的展台。
第四件賣品是一副用色濃艷的油畫，它被裝在一塊精美的大畫框里，司儀介紹說那幅畫出自一位才華橫溢的吟遊詩人之手，並高聲宣稱「擁有真正才學的高貴之人一定能欣賞出這幅畫的價值」，然後將那幅畫以三百五十金幣的底價推向了富豪們互相爭奪的無形戰場。
油畫的底價比最初那把名叫霜凍之刺的魔法長劍還要高，會場一樓大廳里的人們幾乎對那副畫不感興趣，然而二樓包廂里的那些富人貴賓們卻一反一樓眾人的態度，對陳放在會場展台上的油畫表露出了高度的熱情。
貴賓們的報價開始逐一通過侍者們手裡的紙條傳達到司儀的手裡，畫的價格猶如被琴手奏響的一道音符往高處劃出一縷攀登的曲線上升而去，而隨著進一步的冷靜思考，費恩的思路也在一點點變得舒暢起來。
終於，當畫的報價在司儀的高聲宣布中衝破五百金幣時，費恩也從複雜的思緒中抽回了神來。
「接著剛才的話。」費恩的眼睛重新恢復神采，抬手敲了敲額頭開口道，「雖然我們將整個分析的流程轉回到了『德魯伯爵是否允許黑市交易在休倫格爾合法存在』這個問題出發點上，但無論德魯伯爵本人的意願如何，目前的現實情況都是休倫格爾這座城市此時正在城市的地下舉行著這麼一個規模算不上小的地下拍賣會，並且除此以外在地表上還存在著零散的小黑幫甚至盜賊兄弟會這些不合法組織。按照最簡單的邏輯思維來推測，這個情況指向了兩個不同的可能性——其一，德魯伯爵疏忽了對城市的管理，使黑市商人們終於有機可乘；其二，德魯伯爵默許了這場黑市聚會的發生。」
「既然德魯伯爵必須站在打擊黑市交易的立場上，那麼他只可能是疏忽了對城市的管理咯？」雷蒙猜測。
「我說了，我不確定。」費恩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艾莉婭一開始問我的時候我就說過，我真的不確定。這兩個可能性都有可能是真的，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是他們兩者互相是彼此的偽命題，真相只有一個。」
「可你不是親口說德魯伯爵必須站在打擊黑市交易的立場上嗎？」雷蒙一愣。
「對，我說過並且也打心底認為德魯伯爵必須站在打擊黑市交易的立場上。」費恩攤手，「我們一致認為德魯伯爵必須這麼做，但德魯伯爵的內心真的就是這麼想的嗎？」
「你是說——？！」
「噓……」
年輕的聖武士及時按住身旁的劍士同伴，將手指豎在嘴前遏止了後者差點爆發出來的過高音量。
讀懂費恩臉上的意思后，雷蒙會意的抿了抿嘴唇，在心裡示意自己鎮靜下來後繼續用合適的音量將剛才想表達的東西補充完，問道「你是說，德魯伯爵身上……有貓膩？」
「這是建立在第二個可能性成立基礎上的論斷。」費恩糾正道，「如果第二個可能性是成立的，那麼德魯伯爵身上不僅有貓膩，而且貓膩還不小。想想看，休倫格爾的領主擁有對外來物資進出城市的監控權，他怎麼能放任紫斑病的『種子』進入城內？讓安全性未經鑒定的可疑物品進城是他的失職。」
「但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德魯伯爵疏忽了對城內物資進出的監視管理吧？」雷蒙儘可能地跟上費恩的思維速度，並在這個過程中抓住了前者觀點裡的一個漏洞，「這麼一想，就算德魯伯爵默許了這場地下拍賣會的存在，但他也不一定知道導致紫斑病爆發的『種子』被偷偷運進城裡了不是嗎？」
「按照你的假設推論，即便德魯伯爵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疏忽了對物資進出的監視管理，但我想提亞馬苟斯大教堂為休倫格爾設立的第二重物資檢查程序應該不會放過這個疏忽。教會的地方檢察官會在貨物通過領主方檢查之後把好第二道關，這是一道穩妥的雙保險監管系統，而兩這道保險同時出現漏洞的可能性很小。」
「那麼……」
「假設第二種可能性是真的，我們暫時可以由此得出三種結論。第一種結論：德魯伯爵有鬼；第二種結論：提亞馬苟斯大教堂有鬼；第三種結論：德魯伯爵和提亞馬苟斯大教堂，他們都有鬼。」費恩說，「當然，以上的假設又是建立在阿羅約於出發前提到的那件物品真的進入到了城內這個現實基礎上。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看那個導致紫斑病爆發的東西會不會真的如兄弟會提供給我們的情報所提示的那樣出現在這場拍賣會上。」
話落，當費恩平靜地闡述完自己的觀點后，雷蒙感覺周圍的空氣彷彿隨著費恩話語的落畢而凝固了似的。
未來的劍聖近距離望著聖武士青年的臉張了張嘴巴，心想：「喂喂，你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嗎？你在質疑領主？你在質疑你自己的教會耶？還面不改色的？我的天……」
半晌，他從剛才的滯愣中回過神來，才想起也詢問一下艾莉婭的看法，於是又前探身子側目注視離他稍遠一點的精靈少女問道：「艾莉婭，你也這麼覺得？」
「我……」精靈少女眨巴一下眼睛，「額……其實，我聽呆了。」
「哈？」
「費恩想到的，我完全沒有想到。」艾莉婭聳了聳肩，然後一臉佩服地看著費恩，「說真的，費恩，我現在感覺你簡直就是一隻怪物。你的頭腦太敏銳了，只需要一丁點線索就可以推理出這麼多東西……莉芙在上，如果你想挖掘我的隱私，我恐怕每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過獎了。」費恩眯著眼笑笑。
他當然聽得出艾莉婭的話是褒義性質的感慨。
正在這時，留意會場情況的阿羅約注意到了什麼特別的東西。他頓時扭過頭，抬起手筆直地指向半環形會場下方的展台，看著旁邊的三名同伴提醒說：「大人，艾莉婭，雷蒙，你們看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