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靖王府內動靜太大,以至於雲姑娘出府後走到哪裏都覺得耳邊有人對靖王府內妖魔亂入之事議論紛紛,她神情恍惚地走到客棧, 迎麵遇到正準備出門的歲上原,少年童稚,手中還拿著半串糖葫蘆。
“小姐?”
歲上原疾步上前,滿臉擔憂。
“你去傳信,今晚子時與風花在關外大柳樹下一見,準備好馬匹幹糧,我們連夜趕路,務必三日之內抵達沅陽,有些事情我需要去核實。”雲姑娘附身在少年耳畔輕呢,眼神四下看著,確保無人偷聽。
“沅陽?”歲上原不解,他可不記得沅陽有什麽熟人。
雲姑娘拍拍他的肩,挺直身姿進入客棧,抬步上樓時抬頭發現一雙含笑的眸子正看著她,當下心中一緊。
“萬俟哥哥,如今才一個上午,你這麽緊巴巴盯著我,我還怎麽做事?”
“雲妹子,你今日去過靖王府了吧?”萬俟凜眼神犀利,手肘撐在欄杆上,一派悠閑,那身淡黃色長袍隨意束腰,富貴之餘多了些親近。
雲姑娘笑容璀璨如花,挑眉調笑:“萬俟哥哥消息真快,我不過是碰巧遇到靖王殿下入府討個親近,三日時期,不急。”
“哼,如此甚好。”萬俟凜冷笑一聲,直起身子,轉身進屋。
屋門關閉的一刹,雲姑娘臉上的笑驟然消失,憂愁陰沉的眉眼像是濃墨塗抹,清雅甜美的臉都無法化解那一絲哀愁。
他們這般,與互相監視又有何區別?
客棧裏依舊沒有多少人,小兒軟骨頭似的趴在賬台上,無聊地撥弄算盤珠,看到雲姑娘神色沉重地站在樓梯處,趕緊甩著抹布走上前去:“小姐,可是有什麽不滿的,給小的言一聲,小的立馬去辦。”
“沒……”雲姑娘突然住嘴,緩緩扭過頭看小二哥,然後眼中泛起笑意:“啊,說來卻有一事……”
秋末夜晚足矣將百花摧殘,更別說加上淅淅瀝瀝的細雨,寒氣與潮氣搭伴兒而來,如此天氣防不勝防,關外柳樹下亮著兩點燈光,無月的夜空如同厚重帷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朦朧透過兩點火光映出人影綽綽。
有打更的百姓饒以為遇到了鬼魅,驚恐之下就連打更用具都丟了。
“小姐怎麽還沒有來?”風月拉攏包裹著自己的披風,往老柳樹下挨了兩步。
歲上原照看著兩匹馬,把傘沿往下壓了壓,燈籠裏的火燭忽明忽暗,歲上原怕黑,小心翼翼的護著:“小姐吃過午飯便去了浴肆,說是店小二推薦關東浴肆裏有推拿浴療,相當舒服,晚飯都沒有回來……”
“浴肆?小姐去浴肆?”風花的燈籠閃了閃,慢慢穩住。
雲降雪是出了名的矯情,在降雪樓那麽多年,別說去浴肆,哪怕在樓內洗浴尚且需要屏風四麵圍住,唯恐漏了半分春光,當初柒靈龍還嗤笑了一句‘樓裏隻有小姐住所獨立,沒有吩咐無人敢靠近,何必遮擋。’,而現在告訴她雲降雪去了浴肆?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當真,且不知關東浴肆有多麽好,這麽多時辰還未回來。”歲上原咬著牙碎碎念,小姐出去逍遙自在,留他和風花在寒風中蕭瑟。
正當兩人麵麵相覷,渾身冰冷之時,之間遠處飄著一點火光漸漸靠近。
雲姑娘難得穿了一身粗布衣服,後腰與腿上竟然還有補丁,她打著帶豁口的油紙傘,壓著半張臉踩著水窪碎步往前趕,等到了樹下,一雙粗布鞋已經濕了半邊。
“小姐,你,你衣服呢?”歲上原把燈籠往雲姑娘身邊靠攏,上下打量。
這幅打扮上一次見到還是在去年年末接了伯虞那個買賣後,如今再見到,破爛更甚,打扮更佳。
雲姑娘不以為意地扯扯破了小口子的圍腰,隨口道:“春滿樓廚娘的衣服,有些大,不過挺暖和的。”
“春滿樓?小姐你今日下午去了哪裏?百寶說您去了浴肆,可是您怎麽又……”風花氣的一跺腳,一張俊俏的小臉兒都要皺出褶子來,別人不知道春滿樓是什麽地方,她在關東住了小半年,在明白不過。
春滿樓是關東最大的青樓。
“風花,有些話可以說了。”雲姑娘抬眸看去,淺笑溫柔。
風花當即一愣,舉著燈籠的手無力垂下,燈火搖曳了一陣終究還是滅了。
“我……我在東涯斷生崖下遇到望念,他被東涯使徒丟了下去,摔斷了腿,他是個傻子,拖著瘸腿叫喊,他說他的東涯少主,我原本是不信的,權當撿條狗便救了他,那個傻子卻趁我采藥孤身一人上東涯,說要給我證明他沒有撒謊,簡直蠢透了……”
雨夜之中,隻有女子清亮的嗓音徐徐訴說著她的愛恨情仇,偶爾想到一些溫馨的生活點滴,嘴角隱約露出小女兒羞怯的笑容,直到談及她此行的目的麵容稍寒。
“我們一路逃亡到沅陽才真正安全,東涯之人好似十分忌憚沅陽,紛紛退居沅陽臨城,將沅陽團團圍住勢必要奪走我手中秘寶,我看他們不敢進入沅陽,便將誅心訣交給風城城主,隻說是普通珍玩。”
“如此也好,省的我費心。”雲姑娘輕聲應答。
“風花姐姐,你現在知道東涯為何忌憚沅陽了嗎?”歲上原縮在大柳樹樹根下,正大睜著雙眼聽故事。
風花搖頭:“不知,沅陽地界不大,又剛好夾在三洲之中,應該是個腹背受敵的可攻之地,我們當初料想東涯之人應該會在沅陽大肆搜捕,我們逃入沅陽 本就是下下之策,卻沒想到給自己尋了條生路。”
“沅陽確實沒什麽可畏之處,不過那風城城主卻是個不好惹的人物。”雲姑娘牽過馬匹,作勢上馬:“我與原兒前去沅陽,風花,我有意將你留在關東過普通人的生活,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你必要做好。”
風花眼中含淚,鄭重低頭:“旦聽樓主吩咐!”
天色尚濃,夜雨淅瀝,兩匹駿馬一前一後踩踏著泥濘的地麵馳騁,劍氣的水窪弄髒了馬蹄,冰冷的雨水順著蓑衣進入衣服,冰冷刺骨,握著馬韁的手都開始紫青,但馬上的人無所畏懼。
如今他們,與時間賽跑。
天際一邊擦出一抹青黃的時候雨水漸停,雲姑娘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在路邊一個茶棚前勒馬止步,馬匹嘶鳴的聲音驚醒了酣睡的茶棚夥計。
“客官,這麽早,做什麽活計?”那夥計被吵醒也不惱,反而笑容可掬地湊上來牽馬,舉止之間一看便知這夥計做這行許久,怕是早習慣大清早被吵醒的生活。
雲姑娘的臉掩在草帽下,看不清楚,隻是那淡白的唇依舊微微勾起,臉上兩個梨渦精致甜蜜,她從懷裏摸出三枚銅錢丟給夥計:“就是到處跑跑長長見識,勞煩夥計給杯茶,再來兩個饅頭。”
“客官勞累,進來坐坐吧,過會兒老天大明,保不準就雨過天晴,在趕路也不遲。”小二哥將銅板攏進袖子裏,笑嗬嗬的進了茶棚,倒茶包饅頭一氣嗬成,那熱乎乎的饅頭竟然整夜都溫在籠屜裏,火炕裏一直燒著木炭。
雨夜趕路甚是累人,年紀尚小的歲上原顯然吃不消,一張稚嫩的臉白的發青。
“吃點東西,別染上風寒就不好了,我們走的這條路並不是官道,一路上沒有鎮子,更不會有藥。”雲姑娘將拿到手的饅頭遞給身後的少年,言語雖然冷淡卻不掩飾擔憂。
怎麽說也是半大的孩童,就算之前在死人堆裏磨練過也不過比同齡人成熟些,身體素質不過一般。
歲上原接過饅頭,懨懨的。
“瞧客官的方向是去沅陽吧?”茶棚裏沒有客人,小二哥無聊得緊,看到一個客人忍不住多聊幾句:“客官這個時候去沅陽可真不巧,如今沅陽被風城城主一手遮天,而那城主不是個好相與的,對待外來人更是不留情麵,客官小心為上。”
“哦?”雲姑娘眼神玩味。
小二哥一見客官來了興致,立馬狗腿地說了一通:“風城城主在沅陽勢力極大,不知道哪裏來的邪術可以使大活人喪失心智,變成隻聽城主號令的行屍走肉,外來人大多都被抓去做了活死人,小的聽說風城城主在沅陽已經自立為王了。”
“畜生!”歲上原憤憤地咬了一口饅頭。
“嘿嘿,客官您可別亂說話,不然要被抓了去可就完了。”小二哥抓抓毛躁的腦袋,笑的頗為含蓄,用手抓了抹布擋著嘴,小聲湊到雲姑娘馬前擠眉弄眼:“咱們風城城主與江州州長閔知章是世交,聽說閔州長被那位異姓侯查出貪贓枉法巨證,眼看就要被罷官查辦,風城城主豈能坐視不管,如今沅陽百姓惶恐度日,客官此去務必小心謹慎。”
“閔知章罷官查辦?”雲姑娘喜從天降,語調都不由得輕快幾分:“這才不及半月,伯虞侯爺果真雷厲風行。”
“閔州長被革職,江州知府常大人可開心壞了,州長一職官輕權重,常大人被壓製數年,這下子江州內鬥不斷,百廢待興,若是做好了,那位異姓侯可是走了大便宜,聽說皇帝病危,朝中暗流湧動,皇位之爭怕是要擺上台麵來了。”
雲姑娘點點頭,眼神卻愈加不善的瞥去小二哥身上,笑容和善。
“小二哥懂得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