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記?”杯沿剛觸及嘴唇,雲姑娘抬眸看去,緩緩放下杯子。
麵容嬌麗的小公子眼角微揚,一絲豔紅蔓延入鬢,迷離笑意掩不住一身煞氣,陶幺斜身往桌邊依靠,百無聊賴地從衣袖中抽出一片幽綠桃葉,將那薄薄的葉子挨著雲姑娘的臉:“你們人類最狡猾,我可不想和你們多說話,妖魔記給我,我賞你個痛快,不然你就在這關東靖王府呆一輩子吧。”
“人?妖魔?陶公子,話本看太多不好,還是多看些名人傳記有益增長見識。”雲姑娘微微偏頭,將剛好沒多久的臉偏離葉子。
“我在這片大陸上活了一百年,我一直在等,拿到妖魔記,回家。”滿臉哀傷的小公子漸漸猙獰了一張嬌豔,清澈粉紅的瞳孔慢慢擴散,直至蔓延整個眼眶,他揮手,屋門轟然關閉,屋內頓時桃花香味悠然濃鬱。
此時雲姑娘忐忑懷疑這孩子所說是否屬實,她並未感覺到一絲一毫內力,陶幺揮手間香風陣陣,絕不是香料豔俗的味道。
“陶幺?桃妖?世間當真有妖魔……”
“給我——”
少年尖銳的聲音如同細針刺耳,雲姑娘被迫捂住耳朵,下意識起身後退,隻見那陶幺渾身粉色光芒雲繞,一身薄紗飄渺如霧,而屋子被粉色光芒籠罩,屋外恍若感受不到屋內的光怪陸離。
“給我妖魔記——”緩慢漂浮在空中的少年五指猛張,粉白指甲驟然間竄出數米,如同利刃一般直衝雲姑娘眼前,穩妥停止在雲姑娘雙眼之間,隻是那指甲上的寒氣勢不可擋。
如今內力全失的雲姑娘自知不是這怪物的對手,她意識到對方並沒有絲毫殺氣,大概是不殺人的,隻不過在威嚇她交出所謂的妖魔記,饒是如此也好辦。
“我不知道妖魔記是什麽,但我身上帶著一封信,這封信是要送給靖王殿下的,你若是能幫我說服靖王殿下答應我的要求,別說這一封信,隻要是著天下有的奇珍異寶我都可以為你尋來。”
雲姑娘眼神晦暗,她已經猜測出傳聞靖王喜歡奇珍異寶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喜歡,而是這個被封為靖王入幕之賓的陶幺,靖王府樸素,可見靖王並非奢華愛寶之人,因此她肯定靖王所尋的寶,都是為了這個孩子。
如今陶幺想要她身上的散信,那便要物盡其用。
雖說傳聞妖魔狡黠陰險,可這陶幺卻單純,聞言後便收回靈力,重新變回妖豔媚人的小公子,就連那雙粉紅眸子變得更加清澈。
“此話當真?你不騙我?”陶幺睜著他圓潤如琉璃般的瞳,天真無邪的樣子十分誘人。
雲姑娘微笑點頭。
靖王回府後便去修書一封派人去知會周邊州城留心京城,皇帝病重的消息尚未傳至千裏外的關東,然而太子王爺針鋒相對已經擺上台麵,底下的官員很快就能意識到京城即將變天。
西疆剛平定,卻又迎來內戰。
如今這天下何時才能安穩?
“靖王殿下心係百姓,小女敬畏。”書房外雲姑娘頷首默笑。
靖王原本緊閉雙目蹙眉靜思的表情慢慢減淡,瞥出一條眼縫睥睨門外人:“你主子是誰?”
“伯虞侯爺。”
“那小子總算按耐不住了。”靖王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雲姑娘看的莫名其妙,靖王難不成與伯虞還有交情?怎麽一提伯虞,原本一張陰霾的臉恍如驟雨初歇,忽略那一身殺戮寒氣,倒真是個器宇不凡的俊美男子,不過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認為靖王是為善類。
當今皇帝登記後殺兄削藩,唯獨這個靖王活了下來,總不會是運氣。
“緋瞳年幼之時本王曾見過他,少年朝氣,盛氣淩人,一身貴氣渾然天成,可惜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清淨殿幾年算是把這孩子毀了……”
“成鳳需涅槃,成龍需躍門,小女並不認為清淨殿毀了侯爺,相反,有清淨殿磨礪修習,刀鋒更銳,氣勢更佳。”
走廊斜光下,雲姑娘薄弱之姿卻顯得挺拔堅毅,淺白光芒映著半麵笑,光影交錯不掩渾身盛勢。
“你為他尋找秘寶費心勞力,為拉攏勢力跋山涉水,你可想過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家歡笑萬家愁,當真不後悔?”靖王字字珠璣,眼神犀利直逼雲降雪,尖薄的唇角揚起舒心的笑。
雲姑娘掩於袖內的手絞得生疼,明麵上卻依舊笑容明豔,她不後悔,但她害怕,白溪臨死時對她的說的話如今尚在耳畔,男女情愛與權力地位相比幾乎微不足道,雲姑娘害怕自己步白溪後塵,卻不自覺想要靠近愛情的溫暖。
“即便日後伯虞君臨天下,棄我如敝屣,我亦不後悔。”
那麵如桃花的少年在雲姑娘身後的柱子下半倚著,衝靖王一笑。
顏氏散記被雲姑娘拿出來,粉紅色光芒頓時朝信封襲來,然而令雲姑娘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就在這一刹那之間,一道藍光驟然而至,擦著雲姑娘的指尖呼嘯而過,在雲姑娘尚未反應過來時,指尖的信封已經不見了。
“你是何人?”
陶幺衝著房簷上矗立的白衣男人大喊,那激烈的語氣幾乎要衝上去與那人廝打,然而白衣男人僅僅揮手便散發出無數道細膩藍光在空中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網,鋪天蓋地襲來,如同蠶繭般將深情激動的少年團團包裹其中。
藍紅交縱,扭轉不開。
如今這場景突變,雲姑娘驚愕不已。
“此物非凡物,將由我東西南北閣收錄,靖王殿下可有異議?”房簷上的男人身姿如傲雪臨梅,清雅脫俗之際如玉樹臨風,那飄然如霧的白紗和衣袂一點藍色繡跡如謫仙般出塵。
東西南北閣?雲姑娘聽到名字的一刹,全身血液幾乎倒流,腦子裏轟鳴如雷鳴。
古書記載,四海外仙魔同生處為維持天下正邪平衡,上古仙君下凡於菩提島修建東西南北閣,廣收天賦異稟的少年少女歸為門下,培養出的門人弟子各司其職,為維護天下蒼生而存活天地之間。
無論江湖時過境遷數千載,隻要不觸及東西南北閣禁忌便不會引來其門人清除餘孽,時光如白駒過隙,再不見東西南北閣之人,故此以為神話傳聞。
眼下,雲姑娘看到了傳說中的仙人,簡直顛覆她二十年人生認知。
“有勞君蘭仙君。”靖王並沒有絲毫驚愕,甚至從言語之間看得出他識得那人。
雲姑娘突然感覺腦中閃過一絲印象,卻太過迅速而無法捕捉,她清除的知道此刻她能做的隻有閉上嘴盡管其變,眼前發生的東西已經為完全不在預料之內,如今這個關頭,她不想出現任何意外。
被困於藍光編織成網中的陶幺已經顯露他原本的模樣。
纖瘦的身子如同白玉般散發著熒光,一頭長發飄然如錦緞,不過那顏色不再是墨色,而是淺淺的粉紅,如三月桃花般美豔,他發狂似的衝擊著藍光網,卻一次又一次被反彈,直到嘴角流出半透明的紅色血液。
“鳳長安,你騙我,你騙我!”
少年尖銳的叫聲驚碎院內綠葉,雲姑娘下意識捂耳朵。
這場鬧劇竟然被她看到了,混跡江湖做生意那麽多年,雲姑娘自認明白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有多麽危險,然而此刻已經不允許她退縮,隻能躲在柱子後麵默默看著院內的一切。
鳳長安,是靖王殿下的名諱。
靖王麵不改色,甚至嘴角帶著瘋狂的笑。
“你一直說人狡猾,既然明白,為何那麽信任我?”
“你騙我,你騙我,鳳長安,我不相信天下所有人,唯獨相信了你,而你卻騙我,你答應如果我找到妖魔記恢複妖力你便放我離開,你答應過我的……”少年已經癲狂,即便折斷了指甲也阻止不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衝擊藍網。
雲姑娘已經看到那雙手上布滿半透明液體。
斷甲之痛,這份債在場所有人都要背負。
“我答應了你,而你並沒有得到不是嗎?”靖王雙手附後,如同閑庭信步般走上前,在空中藍網下駐足,仰著冷笑的臉,嗜血般的欣悅:“我救了你,你當初說答應我一個要求,我隻是希望你陪我度過剩下的日子,人的壽命有限,對你來說我的一輩子不過彈指一揮間,然而你連這麽短的時間都不願意給我,你想走,你想走,那也要等我死了以後。”
雲姑娘眼睜睜看著腳尖點立在房簷上的白衣男人翩然落下,步步生蓮般走到她麵前,蠟封的信封在她麵前慢慢上升直到與她眉目比齊。
“姑娘身上有魔氣,不妥。”
“仙君與其找我麻煩,不如解決眼前糾紛。”雲姑娘被那一身淨氣逼退兩步,撲麵而來的清淨之氣讓她感覺深處海底,冰冷壓抑。
仙君眸光如練,看望院中陶幺的表情仿佛悲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的事已經做完,剩下的全看靖王殿下何作為。”
神色恍惚的靖王殿下從懷裏拿出一套銀色鐐銬,伸入藍色光網中將筋疲力盡的妖精牢牢鎖住,深秋蕭瑟把他的話吹散,飄飄灑灑到雲姑娘耳邊已經聽不清,不過但看那唇形,大概有段時間折騰。
“妖魔記勞煩仙君帶走,撤了仙法吧,本王需帶他去治傷了。”
靖王朝君蘭仙君道,語氣裏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仙君揮手,藍光漸弱,靖王伸開雙臂站在光下,穩妥地接住落下的陶幺,靖王猛然回首,看了一眼雲姑娘,冷聲承諾:“今日之事,姑娘功不可沒,去告訴緋瞳小兒,他的事,本王傾力以助。”
言罷,他抱著懷中手指都不能動彈的少年走進屋內。
所以,她算是被利用了?還是說,是她害的陶幺被抓,再回不得仙魔道?
若是她帶來的物件隻是普通珍寶,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今日之事?
“姑娘身懷魔氣,切妥善處置。”麵色淡然的仙君說完此話後禦劍離去。
院內隻留有雲姑娘一人尚未從驚駭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