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娘回首,笑顏如花:“萬俟哥哥真巧。”
萬俟凜依舊一副玩世不恭的流氓模樣,隻是眉眼間的困倦即便是劉海也遮掩不住,萬俟家有意代表懿王拉攏靖王而不遠萬裏前來收攏,無奈關東靖王軟硬不吃,萬俟大少爺碰到這麽個難啃的骨頭確實為難。
“雲妹子怎麽就帶了個小孩子?你可知封十三如今正在尋你?”笑容狂狷的男人挨著雲姑娘坐下,揮手吩咐隨行侍從端茶倒水,片刻而已。
歲上原年幼,但凡有事便如同炸了毛的貓,溜圓的眼眸睜得老大,唯恐有危險分子突襲,護食一樣警惕著。
雲姑娘拍拍少年的腦袋以作安撫,心思卻是飄到九霄雲外。
蘭華風尋她?她還以為蘭華風對她了如指掌,任憑她如何逃竄也翻不出他的手掌,一年到頭,她不曉得栽在蘭華風手中多少次,每一次都能把她折騰的如同驚弓之鳥,聽其名字都驚恐不已。
而今卻道在尋她?誰有那麽大本事幫她掩人耳目?
雲姑娘頃刻之間想到了一雙如火焰般熾熱豔紅的雙眸。
“萬俟大哥既然見到我,是否要封信與封十三?”雲姑娘紅唇一抿,眸中盡是冷色。
不料他萬俟凜擺擺手,笑的如同狡猾狐狸:“看在你我兄妹關係上,不妨一起玩個遊戲,效仿一下漢帝逐鹿如何?”
雲姑娘不做聲,僅是看著他。
萬俟凜單手撐著下巴,細長的眼眸邪氣浪蕩,薄紅的唇漸漸蔓延開炙熱的笑意:“我給你做事的時間,三天後我將飛鴿傳信將你的行程告知封十三,你若是有本事,盡管在我未傳信之前辦好事情速速離去,不然……”
“飯菜來嘍~”端著大紅木盤的店小二歡喜地吆喝著,把一盤盤精致餐點放在兩人桌前,騰騰飯香卻拉不回兩人之間暗雲流動,珍饈美味如法化解兩人之間的疏離隔閡。
好好的兄妹之情到最後不過是變成立場之分的笑話。
“好。”雲姑娘應答。
一頓飯自然吃的不盡人意,雲姑娘一心隻在身邊男人身上,入口食物如同嚼蠟,不過看歲上原那孩子吃的正香,也罷,總算是沒有浪費一桌心意。
最讓雲姑娘感覺意外的是萬俟凜竟然也住在這所看起來相當破敗的客棧裏,雲姑娘從進門開始便聞到屋子裏濃濃的血腥氣,並不是家畜的血,而是……人血。
這間客棧無論是器具擺放還是食物酒水都比城中諸多客棧好上許多,即便客人稀少也不至於門可羅雀,唯一的可能便是這間客棧發生過什麽令客人無法心安理得住下,在民風豪放的關東,還有什麽能讓百姓如此顧忌?
人命!
這也是為何雲姑娘剛進門便推測此間客棧出過人命的原因。
以雲姑娘對萬俟凜的了解,一個吃穿住行極為隨意的浪蕩公子為遮掩耳目而選擇一家裝潢華麗食物精美客人居多的客棧為好,為何會選擇住在這麽一家‘特殊’的客棧裏?
雲姑娘大膽推測,這間客棧與萬俟凜有某種必要關聯,如果湊巧些,客棧裏的人命案子八成與這位大少爺息息相關。
“別想了,這間客棧死的人是靖王爺的。”
筷子夾著的蝦滑丸掉進調料碗裏,滾了一身辣椒油,雲姑娘來不及收回筷子,目瞪口呆的看著萬俟凜,這家夥什麽時候注意力如此之好,難道是她曾經疏忽大意未能觀察清楚?
“你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趕緊吃,你的時間可不多。”萬俟凜好似十分享受雲姑娘的驚愕,言語調笑間顯得格外舒心。
雲姑娘咬牙切齒,憤憤夾出紅光油亮的蝦滑塞進口中,頓時口中著火一般刺激的她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腦子裏一片空白。
入夜後雲姑娘吩咐歲上原巡視屋外是否隔牆有耳,映著燭光把顏氏散信拆開,信上的字跡已經不甚清晰,但依稀能看出來上麵標注修魔兩字,如今世道不平,江湖中亦是正邪難分,若是能得到一兩件珍奇異寶傍身,便是多了些勝算。
江湖秘寶無數,卻盡數失傳,唯獨尚存人間的三間秘寶天下人爭奪不休,顏氏散信中記載的便是上古傳聞修魔心法,雖然隻有寥寥數語,卻恍若帶著無窮魔力,雲姑娘記得小時候翻閱藏書,古書記載四海之外另有天地,那裏百姓與妖魔共存,乃是修仙成道的極佳之地。
不少能人異士前去探索,無一歸還,世人驚駭便不敢忘言,從此海外天地是為傳言閑話,不再提起。
修魔修仙?這當真如同市井般傳奇了。
雲姑娘笑笑,不以為意,將信紙裝回信封,蠟封起來。
此物拿去糊弄關東靖王不知是否可行,無論成功與否,皆是伯虞造化,但求上天保佑那妖孽一般的人物能實現其報複,不再受孤獨無依之苦。
“小姐!”歲上原在門外小聲呼喊。
雲姑娘蹙眉:“有事進來說。”
屋門被慢慢推開,進來的女子梳著婦人才會盤起的發髻,一身素衣羅裙如同靜夜芍藥,靜謐芳華,靈動的眸子雀躍不已,那張與雪月一模一樣的臉帶著青春朝氣,卻不曾如以往造作。
雲姑娘大驚,聲音不住顫抖:“風花!”
“小姐,小姐——”
喜極而泣的女子衝上前去,一把抱住雲姑娘日漸消瘦的身姿,泣不成聲。
士別多日,如今竟然已有半年未見,雲姑娘顫抖著嘴唇,難以置信的觸摸著懷中女子的發髻背脊,如此真實溫暖,恍然間淚水將眼眶遮掩,模模糊糊看不清懷中人的模樣。
“風花,風花你回來了!”
歲上原站在外麵看著屋內抱在一起的兩個女人,慢慢退出去關上屋門,笑臉上全是濡濕。
相遇的主仆如同時隔多年未曾見麵的姐妹,總有說不完的悄悄話,總有道不盡的辛酸苦辣,無奈隔壁住著萬俟凜這樣的守門神,兩個人總有千言萬語也隻能憋在肚子裏,熄了燈一同裹在被子裏,頭抵著頭,腳碰著腳,說不出的親密無間。
黑暗中兩個人壓著聲音聊天,隻字片語滿滿都是溫情。
“外麵的日子總沒有在降雪樓內好,吃不到正宗的蝦餃,喝不到樓裏的杏花酒,睡覺還要防著壞人偷襲,好幾次遇到山賊我都在想著,若是當初撒撒嬌,沒有出來該有多好。”
“總不會一輩子留在我身邊,你是,你妹妹亦是,還有樓裏的諸人,早晚都是要離去的,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沒有不散的宴席,可是有不分的家啊。”
“……”
濃鬱的黑夜裏有幾聲哽咽,卻不知是誰發出的。
“小姐,等天下平定,我們把降雪樓遷至江南那邊好不好,洛城離京城太近,紛爭事故太多,我們躲得遠遠地,再也不管凡塵俗世的糾紛。”
“你……你不知道的。”降雪樓早已不在,樓主已死,樓層焚燒,江湖中的降雪樓僅剩一個薄名罷了。
“當初江湖傳言你被蘭公子殺了,我……我……”
小聲的啜泣斷斷續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裏淒涼悲哀。
雲姑娘伸手拍拍她的脊背,語調綿軟輕柔:“你就當雲降雪死了,活著的是京城第一舞姬白溪。”
“可是……降雪樓呢?沒了樓主,降雪樓怎麽辦?”
“沒有一成不變的樓主,隻有物是人非的樓房,隻要降雪樓威名尚在,樓主是誰又有什麽關係呢?”
雲姑娘的聲音清遠淡薄,恍若夏夜蟬鳴般清動,卻淡淡的像是一縷青煙,稍來一陣清風便揮散殆盡,連一點餘音都不留,如此冷淡,如此薄情,誰又能知道一句話裏有多少心酸過往,傾訴無人聽。
雲降雪這個人,存在與否,與世人而言,不過雲煙罷了。
“小姐,我……我成親了。”
屋內頓時一陣靜謐,黑暗中看不到雲姑娘的表情,但風花感覺到身邊人的僵硬。
“小姐,我知道你看得出來,隻是不敢問出口,我今天的打扮……”
“是誰?”
風花的話被冷聲打斷,她有些微愣,繼而才彎了彎眉眼:“一個傻子罷了。”
雲姑娘心裏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到了嘴邊卻不敢張口,心裏噗噗跳著,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擔心害怕些什麽,風花已經大了,有自己的見解與喜好,她沒有權利幹涉風花對男女情愛的追求。
隻是,她害怕,害怕風花成了第二個雪月。
“他是個很好的人,起初我還以為他是裝出來唬我,卻沒想到他當真癡傻,一路上若不是他幾次三番救我於水火,我尚不知此時能否與小姐相見。”
女子懷春時才有的甜蜜語調此時在寒冷的夜晚頗有些格格不入,雲姑娘越發覺得不安,一個傻子可以救人,並且多次,這……
“小姐心如明鏡,想必已經知道是誰,那傻子是個可憐人,小姐應該感同身受吧。”
這話說出來有些傷人,風花卻知隻有這句話才能讓雲姑娘真正感受到她對那人的憐憫與疼惜。
話已至此,雲姑娘已然放棄勸說風花去妥善兩人關係,是悲是喜,且行且觀罷。
“他叫做望念,是東涯教主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