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於山間樹林之中的顏府偶爾伸出的朱紅房簷峭立著驕傲的尖,青石板小路蜿蜒崎嶇盤山而上,偶爾有幾個手持長劍的護衛在小路上擦身而過,僅僅點頭示意罷了。
被趕去守門的歲上原抓著一把瓜子坐在搖椅上百無聊賴數落葉,幾隻大膽的黃鸝落在他肩膀上討一個瓜子仁,少年欣喜逗弄,引得顏府大門口鳥鳴陣陣,因是模樣俊秀,招惹了不少路過的小丫鬟,朝著他羞澀一笑。
顏府四周環山,幾乎淹沒在綠葉細枝之間,即便是後院的流觴曲水台亦是從後山泉眼裏用竹筒引過來,僅僅是靠近院子就能嗅到水汽清新,尤其是池水旁種著幾株梔子花樹,雖然已過花期卻依舊散發著淺淺餘香。
顏府風景獨樹一幟,雲姑娘親眼看了才覺得果然非同凡響。
“水痕深,花信足,寂寞漢南樹。”
“說到底都是悲情難訴苦,再好的景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捏著絲絹的顏家長小姐掩著朱唇,羽睫之下慢慢憂愁,腳下拱橋淺薄,看得見小魚兒倏爾往來,歡喜不已。
“顏家家書記載法寶心法數萬,難不成還找不出一個可以挽救的嗎?”雲姑娘根本沒有悲秋傷懷的意思,眼底下全然一片冷色,饒是清風瑟瑟都不抵她指尖冷淡,或是前方引水竹筒抨擊聲過響,擾亂了心思。
顏家長小姐當即一愣,目光消散:“原來這才是蘭夫人的意思。”
“是。”雲姑娘也不再扭捏,微微側身,橘色羅裙在腳邊迤邐著,濃鬱的暖色與花園內的淒清之色格格不入。
院子內假山瀑布少許,水霧被石塊衝散,飄飄灑灑導致整個院子裏空氣濕潤如在霧中,須得明目才能看到霧外青綠樹木花草,全然不知喜樂地搖擺,宛如海中草。
雲姑娘看著牆角一株小草搖擺著身子,心中稍有寬慰:“不管如何,顏府的花草倒是格外歡喜,顏小姐看開些也不枉這些草木生長如此蓬勃。“言罷,雲姑娘提起裙擺走下拱橋,熠熠冉冉走到花圃前,嗅著花草清香,心情大好。
“蘭夫人,你我也算有過一麵交情了,談話聊天已知惺惺相惜,既然如此還有什麽是不能直說的,奴家敬你脾性暢快,也不再遮掩,直截了當說了吧,顏家家書給你必定是不能夠的,不過除了顏家家書還有散信二三,奴家做主將其贈與蘭夫人,但請蘭夫人為顏府抽病去害,奴家感激不盡。“
顏夕姑娘走到雲姑娘身後,眼底盡是淩然之色,看起來是坐好心理準備了.
不過讓雲姑娘意外的是顏夕竟然如此好說話,顏家散信是家書中不能記載的江湖魔教法器,亦是不可多得的奇珍異寶,如此大方贈人,難不成當真顏家患難到了極限不能挽回?
“好啊.”雲姑娘不再冷著臉,眯著眼笑的歡喜.
出了顏府,歲上原已經把瓜子磕了個幹淨,看到雲姑娘拖著裙擺款款走出立馬迎了上去,討喜似的迎了上去,看到雲姑娘手中兩三封燙金鑲邊的信封便知事情已經辦妥。
“小姐好厲害,就這麽拿到了家書!”
雲姑娘把信封遞於少年,徑直向前走,淡然溫婉的眉眼遮不出她唇角一絲笑意。
有下人牽來馬車,侍女將踮腳之物放在馬車之下,伸手等待雲姑娘上車,卻被歲上原嬉笑著推開,少年朝氣的臉頰洋溢著‘我的主子我來照顧’的占有欲,尚且稚嫩的臉龐初露雄性渾然天成的氣勢。
把這一切小動作看在眼裏的雲姑娘不去計較,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子又有什麽需要防備的地方?
施施然扶著少年纖細的手臂上了馬車,看著歲上原坐上馬車揚手揮鞭的動作,恍然之間雲姑娘仿佛看到了遠在西夜的柒靈龍,也不知遠在他鄉的少年如今是和模樣,不過既然脫力江湖紛爭,也算是他的幸福。
馬車沿著下山的道路一路暢通無阻,雲姑娘知道京城之事已經不能耽擱,如今伯虞侯爺正在江州收複當地官宦,她必定不能閑著,等下了山離開江州境內便可騎馬前去關東,她倒是好奇那位靖王爺究竟有多麽難纏。
歲上原並不是一個天生喜靜的孩子,雖然經過繪亭一事已經頗有成長,可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說來去年還在雲姑娘懷裏撒嬌打滾,馬車前行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小孩子便耐不住性子,完全忘記了雲姑娘坐車必睡的慣性,歡天喜地就是一通問。
“小姐,你和那位顏小姐說什麽,她如此利索地給了你這個家書?”
“小姐你怎麽不吭聲啊?沒有聽到嗎?”
“小姐,走過湘南就是州邊,小姐有沒有想吃的東西,聽說江州小吃很多,糯米丸子,油炸小魚丸,黃金角,芝麻湯圓,水晶抄手……”
“小姐,我看到了一隻鳥,它的頭好大,眼睛好小,好好玩哦~”
“小姐……”
忍無可忍的雲姑娘抄起靠枕砸了出去,頂著一頭雞窩頭眼神咒怨:“你再多說一句話信不信老娘打殘你!”
很好,安靜了。
一路安睡到州邊換馬,一路上舟車勞頓,可能這次雲姑娘相當低調,竟然沒有發生仇家追殺,偶遇熟人等諸如此類的絆腳石事件,對於這點雲姑娘相當滿意。
要知道從年前開始她的運氣仿佛走向了盡頭,一路上磕磕絆絆,舊傷沒好又添新傷,一年的時間仿佛把一輩子的傷都受了一遍,東涯的追殺和正道人士仇殺,親友背叛和舊人歸來,雲姑娘由衷感覺如今還能堅強的活著簡直勇氣可嘉。
“小姐,你幹嘛這幅表情?”歲上原艱難地從馬棚裏牽出一匹黃棕色小馬。
雲姑娘站在馬棚外,一臉不解:“我什麽表情?”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的表情就像便秘十年一朝通暢後的愉悅。”歲上原捂著腦袋,並且默默往後移動兩步。
“……”
換馬後一路快馬加鞭,沿管路直奔關東。
關東不似鳳鳴京都富貴繁華,不似江南淮上四季如春,不似西疆沙場煙塵激蕩,地勢平坦的關東就像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原,一馬平川,百姓民風豪爽耿直,愈是周邊小鎮越是平安喜樂,幾乎到了路不拾遺的大同境界。
雲姑娘剛進關東便被那赫赫民風給嚇到了,她親眼看到一個中年婦女當眾向一男子求愛,雖被拒絕卻沒有小女孩的扭捏羞惱,一罐子白酒對著喝,喝完兩人依舊好相處,不過僅是友人關係罷了。
“這關東女子真不知羞恥,也不知是誰家教出來的?”歲上原站在雲姑娘身後小聲嘟囔著,聲音極小,在圍觀百姓人群中幾乎淹沒,然而卻一字不落進了雲姑娘耳朵裏。
她不會怪歲上原出言無狀,畢竟是從小長在中原內地的孩子,骨子裏透著中原人應有的矜持,覺得關東女子放浪形骸也不足為怪。
“那便不看了,找個客棧住下,明天我們便去關東靖王府邸。”
雲姑娘自進入關東便換了一身幹練的衣物,長發束起,英姿颯爽地甩在身後,趕路半月雲姑娘臉上的傷疤已經基本完好,現如今即便不再戴著麵紗亦可光明正大的走出門去。
歲上原一路上沒機會詢問小姐如何得到家書,如今時間恰好,舊話重提。
雲姑娘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勾:“你就這麽想知道?”
“小姐,不是想不想知道,而是驚訝,小姐你一沒拜帖二沒交情,愣頭青似的上門要人家家傳之寶,一炷香不到的時間便拿到了手,我好奇嘛!”歲上原頗為無辜地鼓起腮幫子,黏在雲姑娘身後走路拖拉著步子。
“顏家的水很深,太多的我也不甚清楚,隻是幫顏家小姐解決了一些小事罷了。”
“什麽小事能讓她主動交出家書?”少年擺出一副‘你騙鬼啊’的表情。
雲姑娘被逗樂了,小孩子不像之前那麽好騙了。
“江湖上的事情你知道太多並不是什麽好事,別這樣看著我,我能告訴你的隻有這麽多,若是你當真好奇,大可從現在開始準備禮物,我想過不了多久顏家就要辦喜事了。”
言罷,雲姑娘踩著輕巧的步子在人群中愜意走過,歲上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琢磨著,動了動小心眼兒,他覺得可以讓雪月姐姐代為調查,然後去問雪月姐姐發生了什麽。
雲姑娘看了幾家客棧,不是嫌人家飯菜味道不好就是討厭人家屋內陳設不對心意,來回折騰了幾個時辰終於在黃昏時尋到了一家相當陳舊的客棧,客棧內不似其它客棧人滿為患,門可羅雀的大堂甚至連小二哥都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看到客人上門隻是歎息一聲,繼續趴著。
歲上原掐著腰上前,氣勢洶洶道:“你們怎麽做生意了,我們小姐來了都不知道迎接?”
雲姑娘站在門口打量,心裏默默記下一些東西,隨後在店小二要死不死站起來迎客的時候笑盈盈地走上前去道:“看來出過人命的地方確實不怎麽吉利,不過這樣也好,圖個安靜。”
店小二在雲姑娘說一句話時已經驚愕地說不出話來,老半天才哆哆嗦嗦問:“這位小姐…..你你你怎麽知道……”
“哼,我們小姐無所不知,收起你的下巴,趕緊把你們店裏好吃的都上一份,準備最好的房間,我家小姐仁慈,不跟你計較你剛剛的失禮。”
少年牙尖嘴利,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雲姑娘看了好笑,仔細想著這小孩兒什麽時候學會這個毛病,嗯,要改。
店小二大概沒有從驚愕中回神,即便被少年嗬斥也不生氣,呆著臉招呼他們,雲姑娘尋了張看起來幹淨的桌子坐下來,勞累一天的雙腿終於有了安慰。
“這一路風平浪靜,甚得我意,看來之前總能遇見熟人的日子終於過去了。”雲姑娘鬆了口氣,極為舒爽地伸了個懶腰,然而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雲妹子,你怎麽來關東了?”
雲姑娘的笑臉頓時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