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沒有睡過安穩覺了?
屋外的曦光晃得她無法繼續沉睡,睜開惺忪睡顏,朦朦朧朧看到床頭擺放的鎏金香爐,嫋嫋香煙蘊繞在床鋪之間,雲姑娘不用去看燃燒的香料也知道是安神用的。
打量了一下屋子陳設,簡單樸素,渾渾噩噩這麽久,雲姑娘確實猜不出來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不過知道她獲救,大概不會再掉進敵窩,這樣一想雲姑娘心安理得往靠枕上一仰身,懶懶散散地眯著眼亂瞄。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雲降雪從來不信,但是現在她是不是可以稍微憧憬一下?
身上的傷被處理的很精細,用藥溫和小心,不用猜都知道出自雪月之手,她甚至感覺到臉上也被涼涼的格外舒服,大概也敷過什麽奇珍藥材,如果臉恢複不好她也不會再悲天憫人,隻要身體康複,不耽誤恢複武功就好。
“怎麽就這麽坐著?”笑容溫婉的女子端著藥丸進屋,腳步輕盈如踩雲端。
雲姑娘一側首,竟然是虹染。
“我曾自詡絕頂聰明,沒想到在你家主子麵前我竟蠢鈍至此。”雲姑娘全身癱軟,病怏怏的沒有一絲生氣,她歪著腦袋瞥那個笑容燦爛的女子,一句重話都不曾有,平淡的就像在說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
越是這樣越是讓人心悸。
虹染臉上的笑容有些淺薄,但還是耐著性子把藥送到床前,她這會兒知道主子讓她來的意圖了,不過眼前這個女人好像根本沒有什麽情緒變化,她也有些摸不住底子,就算有心為主子說幾句好話也不知從何開口。
“主子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雲姑娘,他也隻是……”
“雲斐…..不,伯虞侯爺,你去轉告他,我沒有怪他的意思,或者說我沒有怪他的資格,畢竟他總是能救我出水火,我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小人,即便他把我當作棋子,我也甘之如醴。”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雲姑娘一雙眼睛都要笑沒了,隻剩下細細一條縫,彎彎的樣子看上去溫柔無害,對,沒錯,無論是不是伯虞有心騙她還是無心欺瞞,她都應該無條件包容,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心被剜出來血粼粼地攤在地上也權當那不是自己的心髒。
欺騙,謊言。
蘭華風這樣,下弦月這樣,如今連伯虞也這樣……
難道這世間就沒有真實了嗎?難道她掏心挖肺對待的人都要用這種方式來回報她嗎?若世間已成騙局,那麽為何獨留她一人清清白白於世間掙紮?
若是無心就好了,再也不會因為被欺騙而傷痛,再也不用因為背叛而苦悶,那該有多灑脫。
“雲姑娘……”
“出去。”
虹染微微一愣,她掙紮著還想再說句什麽,但是看到雲姑娘晦暗的眼神和自嘲的微笑,她硬生生把心底琢磨了很久的腹稿吞回肚子裏,最後隻能幹巴巴說了一句:“記得吃藥。”然後靜悄悄離開。
房間裏又剩下雲姑娘一人,除了飄著香煙的鎏金香爐,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黑乎乎藥湯,雲姑娘頭往下一瞥,黑乎乎的藥水映著她慘白的臉,洋溢著苦澀的笑容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悲哀。
江湖就是這樣,敵人即朋友,朋友亦敵人。
審時度勢,現在的她除了回羅刹宮沒有任何出路,再沒有足夠勢力傍身的前提下她不會和雲斐鬧翻,她也沒有力氣再折騰了,伯虞對她來說已經不單單是她所愛的人,還是可怕的習慣,靜極而思的習慣。
“小姐,你醒了嗎?”雪月清清冷冷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雲姑娘終於從藥碗上收回目光,收拾好臉上的表情帶著溫和的笑意招呼雪月進屋,看著雪月一身縞素,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那天在繪亭雖然意識不全,但發生了什麽她依稀還是知道的,下弦月和雪月有緣無分,她早清楚的。
“雪月,現在可不是傷心的的時候,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給你辦。”雲降雪漆黑的眸子像含著水,感覺溫和柔美,深處卻是冰冷刺骨的寒意,想要翻身,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很難,但對於雲降雪來說無非是多費些事。
雪月大概知道雲姑娘想要幹嘛,她自覺去關了窗戶拉上屏風,微微側耳到雲降雪身側,謹慎的模樣從來不變。
雲姑娘被她的小心翼翼逗樂了,她拍拍雪月的肩,笑道:“輕鬆點,不是殺人越貨。”
“小姐,您有什麽吩咐直說吧,我已經沒事了。”
雲姑娘的想讓她情緒好轉,這份好意她怎能不知,但現在情況不容她兒女情長,鐵打的雪月傲骨寒霜,一個晚上就把情緒收拾的亭亭當當。
“現在降雪樓裏死得死,走的走,我眼下隻有你一個人,百寶經過這數月曆練,筋骨思維都強大不少,我很欣慰,穆惜跟在虹染身邊時間不短,也該召回來……”還有執行任務的風花,降雪樓隻要人還在,樓便不滅。
“小姐,想修複降雪樓需要的銀子不少,弦月……下月言當初抄封降雪樓時帶走了金庫所有奇珍異寶,現在江湖上都傳降雪樓已經覆滅,再無生還可能。”
雪月低沉的模樣淒淒慘慘,看上去竟有些可憐,大概是下弦月的事情對她打擊太大,好好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竟然淡薄的可怕。
“我記得百寶身邊有一個紅頭發的女孩,眼角下還有一顆淚痣……”
雲姑娘笑容微甜,若有所思地戳戳被子,恍惚間與那個精打細算的雲樓主重疊。
“是,現在那個女孩在羅刹宮,百寶說她是蒲犁公主。”一句話說完,雪月恍然大悟,再去看她家小姐的笑容竟然狡猾如狐狸。
“羅刹宮的人在嗎?”雲姑娘問的有些漫不經心,但被子裏麵的手已經緊緊握住。
“墨流音和唐黎來了,說是安頓好了萬俟琦,對了小姐,萬俟蓮要處理掉嗎?”雪月突然想起了那個狡猾又有些膽小的萬俟小姐,知道小姐被她追殺,雪月本想直接動手,但想到雲姑娘與萬俟大少爺交好,她也不敢貿然動手。
經曆了這麽多事情,雲姑娘幾乎要把那個在西域遇到的奇怪小姐拋到九霄雲外,她曾經詢問過萬俟凜,那個萬俟大小姐在萬俟家的地位並不是太突出,而且萬俟凜好像有些不待見她,若是這樣就好辦了。
“下家不是被羅刹宮抄了嗎,放出消息,這次任務的主使是萬俟家大小姐,剩下的就看萬俟山莊願意不願意清理門戶了。”
與魔教公然合作,足以讓所有名門正派把矛頭對準萬俟山莊,頂不住壓力的萬俟山莊是為了生意清理門戶呢?還是為了保一個無足輕重的大小姐而與名門正派為敵呢?
這個選擇真是令人期待呢。
雲姑娘可沒有忘記被那個小姑娘折騰的到處逃竄的狼狽呢。
“小姐,直接殺了不是也省事嗎?”輿論傳播需要時間,東涯已經與羅刹宮開戰,速戰速決豈不是更好?
然而雲姑娘卻搖搖頭,粉白的唇瓣微微揚起,緩緩道:“何必讓這種小人物髒了自己的手,窩裏反的戲碼不是很有趣嗎?”
就算雲降雪經曆再多悲劇她也不會學老實,這種人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大概到死都不會變。
門外的輕客聽著屋裏麵嘀嘀咕咕的聲音頓時沒力氣敲門,九手知道下弦月已經死了,這對於一直要求兩個弟子成親的鬼醫九手來說無疑是大快人心,於是在接到消息的一刻立馬快馬加鞭趕到崔靖鎮,他是鐵了心讓兩個徒弟趕緊結為連理。
雲斐也是毒辣,剿滅了下家所有護衛,把繪亭據為己有,裏裏外外都換成了羅刹宮的人,還有魔騎暗衛四下巡衛,鳩占鵲巢還格外理直氣壯,被抓得到奴隸想走就放走,想留就留下,目前都是千裏迢迢趕來的流火姑姑在管理。
虹染和弟弟相認,整日在一起回顧童年,根本不管主子的事情。
於是輕客這個大閑人被他師父折騰的幾乎要崩潰。
“輕客?”雪月一出門就見到正在拊膺長歎的輕客,上下打量一下,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然而雪月還是細心的發現輕客腰裏的酒壺換了一個,她敢打賭裏麵絕對不再是藥,而是真正的酒。
自從鳳翎公主死後輕客一邊裝作若無其事,一邊渾渾噩噩喝酒度日,頹然狼狽忘乎所以。
“雪月,要不要聊聊?”
“你被師父說服了?”雪月有些難以置信,她猜想是師父讓他找她談婚論嫁。
輕客聳聳肩,漫不經心地取下酒壺喝一口,迷離的眼睛瞥了雪月一眼:“我對流瑩的愛絕對比你對下弦月深,別生氣,隻是想和你說說話,我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好好說話了,你打小不願意和我混在一起,我倆倒是還不如其他外門弟子活絡。”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雪月神情冷峻認真。
輕客擺手,隨意問。
雪月也不和他客氣,沒有任何彎子,直戳戳問:“日後你打算與雲斐少爺一起,還是跟隨小姐?”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今後是敵人,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雲姑娘看似軟硬不出溫柔和善,其實為人最小心眼,雲斐一日欺騙她,日後大概不會再敞開心胸,再見即為敵人,所以立場一定要分清。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輕客喜歡的那個女子是雲斐的姑姑,這樣的關係讓她不得不謹慎。
這個問題讓輕客愣了愣,一是沒想到雪月如此直白,二是沒想到雪月對人如此冷漠,即便是有同門之宜也不肯柔和半分,依舊冷冽如刃,刺的人想要靠近都要掂量再三。
“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