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侯府大堂形式和上次幾乎一模一樣,四周都是護衛打手,正中心跪著幾個顫顫發抖的家仆,不過這次正主不是鄒相而是當朝工部尚書蘭還舟,雲降雪看到蘭還舟的一刹心髒隱隱一痛,而伯虞手中的緞帶看起來是那麽的眼熟。
“蘭叔叔。”雲降雪收起臉上虛偽的微笑,心虛愧疚的埋下頭。
“別叫我蘭叔叔,雲樓主高貴,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高攀的。”蘭還舟厭惡的從雲姑娘身上撇開眼。
也許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整日笑眯眯且沒心沒肺的雲降雪竟然會跪在蘭還舟麵前,哽咽的哭腔委屈淒涼:“蘭叔叔,我知道您還在怪我,我不敢征求您的原諒,我隻是想當著您的麵道歉,您一直不願意見我,我知道您恨我,怪我,惱我,怨我,但無論如何,請您接受我的這一拜。”
說完,總是高揚脖頸的雲姑娘重重的把腦袋磕在地上,當著眾人之麵,不要所謂尊嚴和臉麵,隻是誠誠懇懇向對方道歉。
“喪子之痛豈是你磕個頭就能抵消的?雲降雪,收起你那張虛偽的臉,裝模作樣也就騙騙我那混賬小子,你若真有那麽點良心,為何還要盜走我兒的骨灰?雲降雪,你可真是讓老夫刮目相看。”蘭還舟一生耿直,如今卻被老來喪子的悲痛侵蝕隻剩滄桑。
雲降雪猛地抬頭,雙目睜大。
伯虞摸索綢緞的手一頓。
這才是蘭老爺子登門拜訪的原因吧!
驚愕的雲姑娘下意識看向伯虞,難不成真是伯虞動手了?太快了,不可能,而且如果是伯虞出手就不會留有把柄讓失主找上門來。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蘭華風的骨灰被人提前盜走了!
事情越來越棘手,隻有雲姑娘知道骨灰的秘密,因此雲姑娘的焦慮勝過所有人。
骨灰裏的秘密還是蘭華風的提議,如今蘭華風已死,知道秘密的僅剩下雲姑娘一個。那就奇怪了,為什麽會有人盜取骨灰?難不成當日她與蘭華風的談話走漏了風聲?這件事的嚴重性幾乎到達雲姑娘思維的臨界點,聰明睿智的大腦終於豎起了白旗。
“雲降雪,你若識相交出骨灰,本官會看在我兒臨終遺願的份上不和你計較。”
蘭還舟終究是慈悲的長輩,雲姑娘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模樣著實令人不忍,三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姑娘時她才十六歲,一身白衣如雪,長發高盤,即便遍體鱗傷也不肯底下高昂的頭顱,小小的年紀帶著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和驕傲,而他唯一的兒子甘願誓死守在這個小姑娘身邊,為她遮風擋雨,為她趨利避害,為她得罪江湖豪雄,為她舍官棄父……
作死的逆子把罔顧人倫,背信棄義做了個幹淨,全都是為了現在跪在他腳邊淒淒涼涼的小姑娘,蘭還舟一口老血幾乎都要吐出來。
這些年不知道這個小姑娘都做了什麽,江湖上消聲覓跡,現在一見,瘦弱的幾乎成了骨架子,除了個子高挑許多外身上飄浮無力,眼神溫潤,氣焰全無,像失了魂魄一樣萎靡不振,往日驕橫的笑也變成了虛偽的假笑,一大把年紀的蘭還舟也隻是一時心悸難平,過了那勁就隻剩下無力。
“蘭叔叔,在您眼中我也許是個沒有規矩的野丫頭,也許是個雙手染血的嗜血魔頭,但是請您相信我,我就算負了天下,都不會負了他。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也配不上蘭哥哥給予的關懷和溫暖,但是我已經知道錯了,我不會再和蘭哥哥置氣,蘭哥哥的要求我會拚盡一生做到,所以,請您相信,我絕對不會盜取蘭哥哥的骨灰,打擾蘭哥哥的安寧。”
雲降雪大概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整張臉上最光彩奪目的是她一雙花俏的眼,可是現在這雙眼水霧朦朧看不到任何光點,白皙消瘦的臉上滿是淚痕,滿是哀求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這樣的雲降雪隻有三年前火化蘭華風時,被攔在尚書府外發生過一次。
高傲的姑娘把所有的自尊都丟失在蘭華風身上,可能這就是報應。
在鐵證麵前雲降雪所有的哀求都變成了可笑的狡辯。
“好,好,好,你說骨灰不是你偷的,那你說那條絲帶為何會出現在我尚書府的祠堂裏?為何我府上看守祠堂的下人都說看到了你雲降雪的臉?你倒是給我解釋啊!!!”悲痛極致的藍大人怒吼著指伯虞手中的絲帶,而堂中跪的幾個家仆不時瞥淚流滿麵的雲降雪。
“我……”對啊,為什麽呢?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腦海中飄蕩,雲降雪無法捕捉到,對於伯虞手裏的緞帶她也百口莫辯,那是前天晚上參加晚宴時虹染特意為她束在腰上的。
“蘭大人莫急,單憑一條絲帶無法斷定盜賊就是阿雪,這種緞帶我侯府裏少說也有十幾條,市麵上完全可以仿製,並且,即便有人看到阿雪的臉也有可能是易容陷害,江湖上懂得易容的不少,長於易容的當屬東涯千麵,蘭大人可別冤枉了人,嚇壞了小姑娘。”
一直沉默的伯虞突然帶著笑意為雲姑娘救場。
雲降雪看向伯虞的眼神變得深邃,伯虞三番四次為她說話,為她開脫,就好像無論她做什麽事都是對的,就算出事伯虞也會頂上,這種無言的庇護既溫暖又危險,相信任何女人都無法忽視一個美麗的男人給予的保護,如果對象是一個普通貴家子弟倒還好,但偏偏是伯虞侯,雲降雪暗暗咬牙,全然理解成:伯虞不是為她,隻是為伯虞侯府洗清罪名罷了。
伯虞侯的麵子還是要買的,蘭還舟收斂了些怒氣,朝跪著的家仆示意:“說。”
幾個守門的家仆畏畏縮縮,語言零碎的指證跪在一旁的雲降雪:“是,是她,昨晚用迷藥,換班的兄弟都昏迷不醒,小的,小的無意撞見,就,就是她.……”
蘭還舟不再說話,一副‘你看著辦吧’的模樣。
“不曾蒙麵?”伯虞和聲問。
“不,不曾。”一個家仆顫抖著身子回答。
然後伯虞臉上浮現帶有嘲意的笑:“蘭大人,晚輩可否問您一個問題?”
“侯爺但問無防。”
“如果是蘭大人盜取財物,可會袒露麵孔?”
這話雖是無禮了些,但不得不說,伯虞的話總是一針見血從不委婉,但伯虞的語氣永遠是溫和謙卑,得體優雅。堂堂侯爺對於這個年過半百的老臣以‘晚輩’自稱,可見一斑。也因此蘭還舟並沒有因為伯虞言語尖銳而發怒,反而真正開始反思。
伯虞認為這是語言陷阱。
沒人會在意這點,也沒人會刻意注意這點,所以語言陷阱很好利用。
“是白溪,白溪,那個歌姬。”
腦子裏飄浮的記憶終於清晰,雲降雪幾乎咬定了昨日那個抹著濃妝,穿著豔服的女子陷害她,昨天她換衣服走得急,緞帶八成落在她那裏,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歌姬。
“什麽?”蘭還舟急問。
雲降雪仰著頭看蘭大人迷惑的臉:“年宴上的舞蹈是我跳的,因為白溪不在,那裏的老婦人把我當成了白溪,我和白溪長得一模一樣,那不是易容出來的,我把束腰的絲帶落在那裏了。”
“這是你一麵之詞。”已經開始動搖的蘭大人還在負隅抵抗。
“不是的,晚照可以為我作證,昨晚我哪裏都沒去,整個西堂住的侍女都可以為我作證。”
蘭還舟還在躊躇,雲姑娘可以理解,已經失去兒子的老父親最後連兒子骨灰都丟失,無非是悲痛欲絕,不認以蘭還舟正人君子的做派是絕對不會親自登門詢問,但蘭還舟至少還沒有上告陛下,不然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最後蘭還舟走了。
倚著柱子站起來的雲姑娘目視那個蒼老的父親一步一步離開伯虞侯府,有些佝僂的背影已經不複三年前的挺拔,老來喪子的悲痛硬生生把這位老人折磨的直不起腰,而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她。
雲降雪的精神萎靡,蘭還舟的出現把三年前的悲痛全部勾了上來。
蘭華風,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搖著扇子,整日談笑風生的紈絝子弟就這樣沒有了。
挑之夭夭,灼灼其華。
他生前極愛這幾句詩,更愛用這句話形容三年前的她。那時的她就像春日嬌豔的桃花,青春朝氣,一世芳華,而今的她,隻剩下一個虛偽的外表和腐朽的靈魂,再擔不起他的讚譽。
蘭哥哥,若你重生,我願折壽十年,永墮輪回。
“阿雪,你又欠我一次。”
被伯虞的話吸引回現實的雲姑娘堅強的彎彎眉眼:“大不了還你。”
“我會討回的,一點一點討回。”
“討吧討吧,我現在孑然一身,隨便討。”
雲姑娘權當伯虞在開玩笑,伯虞萬年不變的微笑也沒什麽變化,但是沒想到真有那麽一天,這個男人真的從她身上討回了一切人情債,幹淨利索令人聞之膽寒。
她忘了伯虞錙銖必較的性格,忘了伯虞睚眥必報的本性,明亮的雙眼被伯虞優雅迷人的微笑蒙蔽,大概會有後悔的一天,但絕對不是現在。
“骨灰被人盜走,侯爺要加把力,不然你可就要違約了。”雲姑娘抹去臉上最後的淚漬,故作平靜。
“在你的賣身契到期之前本侯都不算違約。”
“.……”
如果她沒記錯,賣身契的期限好像是.……三年!
伯虞,你這個奸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