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夢中的雲泥之別
她高興地從地上爬起,不顧滿身髒汙向他奔去。這一次,他不再對他冷冰冰的,而是如當初關外一般,溫柔的、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裏,似要將她揉碎了鑲進骨血之中。
可惜這個擁抱沒有太久,不過片刻他便推開了她。
“將軍,定要平安歸來。”她知道,如今山河破碎,滿地硝煙與戰火,四處斷壁殘垣,他是保家衛國的將軍啊,兒女情長在此刻顯得太過寂寥可笑。
所以她不求任何,隻求她的將軍能平安歸來。
“等我……”年輕的將軍目光複雜地望著她,那句等他回來就娶她的承諾,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最後卡在喉頭變成了:“等我趕走敵軍,回來便送你回家。”
說完,他帶著殘餘部下,身影遠去。
顏皎月望著他的背影,淚如雨下,已是泣不成聲。
這一年,戎狄大軍破城入境,一路燒殺搶掠,直搗皇城。幸得謝家小將帶領殘餘部下,及四處搬來的救兵將之攔於皇城百裏之外。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與此同時,大鄴周邊不少小國見大鄴勢落,亦想伸手分一杯羹,便紛紛向大鄴發起進攻。
一時間,大鄴危在旦夕,百姓陷入水深火熱當中,民不聊生。
而大鄴與戎狄這一戰,大鄴良將戰死無數,惡戰了兩年之久,才堪堪將一眾戎狄大軍,和周邊妄想分羹的狼犬趕出大鄴境內。
也是經此一戰,百年悍將謝家,滿門老幼婦孺皆戰死,唯剩謝家七郎一人。
夢裏的顏皎月再次見到謝七郎,是在兩年後的暮秋。
彼時,他已經擔任起了雁洲軍主帥一職,一身黑甲,神情肅穆,看著冷漠又讓人心疼,身上更是再沒有了屬於少年人的肆意瀟灑。
她的將軍啊,似乎承受了許多。
她遠遠地望著他,看著他帶著他的雁洲軍收複失地凱旋歸來,百姓們夾道相迎。看著他冷漠地從她的麵前走過,清風帶動著她慌忙埋下額頭的發絲。
她知道他沒有看到他,更不可能認出她,而她…也沒有勇氣再喚出一聲“將軍。”
本就是雲泥之別,如今的他於她,更是遙不可及了。
她好似…更沒資格留在她的將軍身邊了。
人群漸漸散去,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雁洲軍離開的方向,許久許久,才撿起被人撞掉在地上的菜籃子,轉身離開。
遠處,不知從哪裏飄來一片紅楓,在半空被風卷了一卷,輕悄悄地落在她有些佝僂的肩上,更顯得她的背影是那麽的孤寂和單薄。
而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到,在她身後在那高高的城牆上,有個筆直的身影一直在注視著她。
夢外的顏皎月沒有回頭,做夢的顏皎月卻看到了。
她高揚著頭,想去看那身影是誰,可還沒等她看見,夢中的一切像是要崩塌了一樣,所有色澤突然全部斑駁蒼白了起來。
而城牆上的那抹身影,也在她麵前一點點透明,再漸漸消失,而後讓她從夢中驚醒。
又是那個夢。
“嬌嬌兒,你醒了,你嚇死我們了。”
耳邊有聲音傳來,顏皎月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莊氏和小妲都圍在她床邊,兩雙眼睛此刻正直勾勾的盯著她看,眼中無不都帶著擔心。
“你們……我怎麽了嗎?”她一臉疑惑,不解的望著她們。
她不就是睡了一覺,怎麽醒來都這副擔憂的神情?
“還怎麽了,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覺,睡了兩日兩夜,怎麽喚都喚不醒,請來軍醫都找不到原因,把七郎嚇得都連夜去了發配地,要去給你請個老禦醫回來看看。”
“啊?我睡了兩日兩夜?”
“不但睡了兩日兩夜,還一直在說糊話,喊著什麽‘將軍’。”
“將軍…”顏皎月有些驚訝,對於自己睡了那麽久也挺詫異的,不過這回的夢的確比以往的都長一些,也更真切一些。
甚至真切得她能感受到山河破碎,滿目瘡痍時,夢中所以人的悲情和絕望。
也能感受到夢裏的顏皎月,闊別兩年再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將軍時,內心的喜悅和自卑。
那種竭力隱忍的複雜心情,讓夢醒來後的顏皎月都感覺到一陣窒息。
夢裏的那個傻姑娘啊,卑微得讓人心疼,心疼得讓人想抱一抱她。
可幾場夢境下來,除了她的將軍,竟沒有一個人對她施舍一點點善意。所有人都隻覺得她軟弱可欺,覺得她被擄進過戎狄大帳,是個肮髒下賤的存在。
所以所有人都在嫌棄她,害怕她沾染髒了那個謝家的小將軍。
而她,也那麽覺得了。
可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啊,被人如此排斥嫌惡,她的心也會疼的。
若她生來便是個自卑的姑娘,或者心便不會那麽疼了。可偏偏她也曾經有過驕傲,有過自尊,也曾站在雲端上過。
卻偏偏在遇到她的將軍前,從雲端落下,讓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尊,都在落下的瞬間被人丟在地上,狠狠地碾了個稀碎。
所以才會在遇到他後,覺得自己卑微到了塵埃裏。
才會連再喚一聲“將軍”的勇氣都沒有。
“姑娘,你怎麽了?”見顏皎月一直在發愣,小妲與莊氏對視了一眼,擔心道:“姑娘睡了兩天兩夜,可是餓了?”
莊氏也怕她餓到,趕忙道:“灶上一直給你溫了粥的。小妲,快去給姑娘端一碗來,拿個大些的碗。”
“好嘞,姑娘等著,我這就去給你端粥。”說完,小妲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
顏皎月看著出去的小妲,又看向一直在擔心地望著她的莊氏,心底複雜極了。
“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莊氏抬手給捋了捋額角碎發,語氣溫柔又愛憐。
“五嬸,你……”
“我?我怎麽了?”莊氏不解。
方才有那麽一瞬間,顏皎月是想問點什麽的,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問。
畢竟一個夢境,說出來別人隻會覺得荒誕。
可是她不懂,夢裏的莊氏,性子還是這樣的性子,但待她和夢裏那個顏皎月的態度,為何會截然不同?
夢裏的莊氏待她沒有這麽溫柔過,很冷漠,也與所有人一樣,覺得她是個想巴結上謝七郎飛上枝頭的下作之人。所以每回遇到她,總會言語奚落幾句,目光裏也永遠都帶著深深的厭惡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