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離開我

  在將近一個月的相處中,由衣發現威廉有個有趣的習慣。那就是,過度用腦後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深眠,怎麽也叫不醒,但如果在這段時間,有人對他做點什麽,他還是會感知到,並在醒來後,進行笑容可掬的“報複”。


  隻要他陷入這一狀態,由衣就會飛奔而入,趴在床邊,短暫地欣賞他唯美的睡顏。


  如果大家知道實際的莫裏亞蒂長這個樣子,仇恨他的人還會那樣多嗎?

  何況他還是一個擁有大格局的革新者、平民的守護者——她真的好想讓人們知道,莫裏亞蒂是一個善良的、充滿憐憫的男人,可她明白,自己隻能獨自滿懷激動地消化這一認知。


  還可以和卡特琳娜說。


  不行,她最近實在不想理會那個總惹事的臭丫頭了。可偏偏還避免不了她總在眼前晃悠——雖然頂著別人的臉,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加倍讓她煩躁。


  更別提不久前她發郵件,說自己不僅從大英博物館偷回來傳家寶(據說是塞巴斯蒂安莫蘭最珍愛的步#槍),還從一個被某組織追殺的瀕死女人手裏接過一瓶可疑的藥物了。


  她簡直想把過去將近二十年的相處時光就地抹殺,立刻跟她撇清關係,從此勢不兩立。


  眼下唯一能讓由衣稍感開心的,便是威廉天使一樣安靜甜美的睡顏了。金色的睫毛微微抖動,由衣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就像在撫摸一隻收攏著翅膀棲息的金蝴蝶,感覺真好。


  威廉顯然是知道由衣的“偷窺”的,對此他不僅不反感,還覺得很欣慰。他在這孩子眼睛深處看見的,都是對親情的渴望,以及一種自我包裹式的孤獨。


  她真的有點像阿爾伯特哥哥。她身上散發的氣息,是他與那個時代唯一的紐帶,亦是親情的紐帶。


  能讓她開心一點,何樂而不為呢。


  “開膛手傑克真的存在嗎?”正在準備晚餐的由衣,問身邊削土豆的威廉。


  威廉右手持刀,左手持土豆一枚,一片片厚實的土豆皮落入腳下的垃圾桶,在此情境之下詢問開膛手,簡直十分應景。


  “真實存在哦。”他手中的刀鋒閃了一下,“很有趣的案子呢。”


  “那艾琳艾德勒也存在嗎?也像書中那樣神奇嗎?”


  “隻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書中沒有體現出她高超的格鬥技術,或許是出於時代對女性的局限,無法將女人描述得太強大。但她確實是我認知中的女性的翹楚。”


  威廉削完了,土豆由原來的直徑八厘米,驟縮為不到五厘米,由衣接過那個可憐巴巴的小東西,連忙製止住威廉伸向第二顆土豆的手。


  “你去洗柿子吧。”她把不鏽鋼盆遞給他。今晚要做紅菜湯,隻要將調料按比例配好就不會難吃,她以前做過,還是有點自信的。


  威廉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由衣眼前劃過,讓這樣一雙手去幹活,簡直暴殄天物。要不是看到牛肉快煮好了,她絕對會搶過來自己弄。


  旁邊的高壓鍋發出呼呼的聲音,由衣忙去調整火候。等她急急煎煎忙活完,聽見水池旁傳來一聲脆響。


  那是不鏽鋼盆落地的聲音。她轉臉看去,發現威廉正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輪廓僵硬,胳膊卻在顫抖。


  “怎麽了?”她連忙跳過去,隻見是一顆熟過頭的番茄被手生的威廉不小心捏爆了,爛熟的紅色果肉與汁液糊滿他的兩隻手心,宛如新鮮的血肉,觸目驚心。


  “沒關係的,洗掉就好啦。”她舒了一口氣,能讓威廉這種萬年淡定的人做出如此反應,還以為多大的事呢,嚇了她一跳。


  而威廉遲遲未動。他仿佛陷入了某種無法自拔的情緒,呆立著,目光直直地垂向攤開的兩隻手。


  不對勁。由衣警覺地皺起了眉頭。


  就在她要說什麽的時候,威廉垂下了手,扭過臉衝她抱歉地笑笑,然後用水流衝去已經變得很黏澀的果漿。


  一種不好的感覺讓她有一陣不知所措。威廉恢複了洗西紅柿的動作,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軌。


  紅菜湯很成功,烤餅也十分美味。這是由衣難得沒手殘的一回,然而威廉卻似乎滿腹心事,雖然笑臉依然,也很由衷地對她的手藝表達了肯定,可由衣知道,他滿腦子裏都盤旋著某種她不知道的怪異思緒。


  吃完晚餐,威廉幫著收拾了桌子,然後拎起衣架上的米色外套,說想出去散散步。


  這倒也不反常,很多時候威廉都有飯後散步的習慣。可今天,由衣總感覺他像是要一去不回似的,她抓緊了圍裙下擺,咬了咬嘴唇,沒有提出質問。


  將碗摞在水池裏,放開水流,隻清洗了一半,由衣就興趣索然地關上了龍頭。她的心跳很不正常,那個不鏽鋼盆落地的聲音反複回蕩在腦海裏,還有那雙沾滿紅色果肉的手——


  這種異常的慌亂往往是不好的預兆。她一向以直覺敏銳著稱,有的時候,她很害怕這種敏銳,它讓她沒辦法渾渾噩噩地裝傻。


  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隨手翻起威廉的一本書。她家是兩室一廳一衛的結構,雖然十分平民化,但客廳和兩個臥室都很寬敞。不過在頭一個星期,威廉經常會不小心撞到牆,或者被桌子、櫥櫃之類的磕到腰,別看他那麽厲害,意外地有很天然的地方……


  想象著那些畫麵,由衣勾起了唇角。她完全看不懂手中充斥著複雜公式的書,輕輕合上放回原處。大門上方的時鍾,秒針走動的聲音在寂靜中十分清晰,她發著愣,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個鍾頭。


  然後又是半個鍾頭。這期間她還是起身把碗刷好,將一切歸位。而威廉還是沒有回來。這很不正常。


  他很有規律,往常都是四十分鍾左右,而今晚已經出去超過了一個小時。


  由衣心裏的不安逐漸擴大。她實在壓不住焦躁,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仿佛受到了指引,她直奔附近一個廢舊的公園。那裏曾發生過凶殺案,又發生過雷劈事件,因此附近居民幾乎不會到那裏閑逛。


  外麵很冷,空氣中醞釀著潮濕的雨氣。七點剛過,夜色已經很濃重了,由衣小跑著穿過兩個街區,來到公園荒蕪的入口處。


  說是公園,其實也不過是個簡單的圍起來的小院子,有幾個小滑梯、一些便民健身器材,以及分散在各處的長條木椅。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那個修長的身影,坐在滑梯旁的椅子上,弓著身子,注視著地麵,指間夾著一根煙。


  長長的一條煙霧蜿蜒攀升,擦著他金色的劉海向上飄散,由衣忽然鼻子一酸,她腳步重重地跑過去,跑到他的麵前,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她幾乎是哽咽著說。


  威廉略微驚訝地抬起頭,在抬頭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由黯淡轉為明亮,仿佛死灰複燃。他摩挲著指間的煙,眼裏閃動著複雜的情緒。


  “為什麽要這樣說?”他溫柔地問,心裏卻因為被猜中心思而掀起了波瀾。


  他確實是出來思考這件事的。來到一個新世界,新的衝擊讓他暫時忘卻了手中沾滿的獻血,雖然是為了好的目的,但他殺了很多人這件事無法抹殺。


  他應該去赴死,而不是被拯救。


  “不知為什麽,我能感覺到你想離開。能不能不要走,我不想再失去……親人了。”聲音哽咽,淚水已經淌到了鼻尖,由衣使勁抽著鼻子,握緊雙拳,這一句話似乎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


  “別離開我,好不好。”她又一次說。


  “離開”這個詞使用的語氣很微妙,威廉知道她指的並不是單純意義的離開,她沒有那麽狹隘,她指的顯然是——


  不要去死,威廉。


  “活下去,Liam,活著贖罪不好嗎?”那個男人的聲音也跟隨著從記憶之海浮上來,眼前女孩的輪廓與福爾摩斯重合在一起,一起朝他伸出了手。


  他有了一瞬間的懵懂,煙掉落在地上,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由衣的手很冷,但她的眼神卻十分熱烈,肌膚接觸的那一刻,福爾摩斯的身影徹底剝離,他被她拉了起來,然後被一個熊抱緊緊摟住。


  “嗚嗚嗚,你真是太過分了,不要嚇我好不好,一個也是,兩個也是,不要這麽冷酷無情地甩身就走啊。”由衣把鼻涕眼淚一起蹭在了他胸前。


  天邊滾動著悶雷,由衣猛然從他胸口抬起頭:“不好,趕緊回家,要下雨!”


  這一連自作主張的串碎碎念似的舉動,讓威廉莫名覺得溫馨,他被拽著胳膊往前快步走,剛一進公寓的大門,雨就落了下來。


  “你看,老天也很眷顧你,所以不要去做傻事哦。”由衣抱著胳膊、齜牙咧嘴地說,剛才因為情緒激動沒有察覺,這會兒已經冷得直打噴嚏。


  “我知道了,讓你擔心非常抱歉。”威廉說,把衣服脫下來,披在由衣身上。


  “回家吧,明天不是要去參加集會麽,好好準備準備,我可是很期待呢。”威廉恢複了略帶腹黑的笑容,讓由衣覺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太敏感了,這個男人大概隻是想出去抽口煙、放放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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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和威廉不會有超越親情以外的其他感情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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