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戶醫院
“誒,這麽快就讀完啦?不愧是入學第一名,真厲害。”
都由香裏虔誠地接過由衣遞給她的推理小說。小說的封麵還是簇新的,內頁也潔白整齊,書脊上甚至沒有明顯折痕,這跟由衣往常的風格大相徑庭。
“現在,這位曾經的入學第一名就要掛掉期中考試了,哈哈哈——”堀田由衣頂著兩隻熊貓眼,臉貼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說。
“那我把筆記借給你,以你的實力,突擊完全沒問題。”由香裏放下小說,從旁邊的書包裏掏出一個邊緣毛躁的筆記本。
由衣打了一個激靈,連忙坐起:“啊,不用不用,我已經借了五本筆記,眼睛都看花了,哈哈哈,你留著好好複習吧。”
“哦,這樣啊,那好吧。”一臉天然的由香裏又把筆記本塞了回去,忽又想起上課還要用,便又拽了出來,連同三隻熒光筆一起放在桌上。
那筆記本的封麵上,赫然畫著兩隻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狸貓。
都由香裏有個漫畫家的副業,而她的主要產出,就是狸貓。
各種狸貓。甚至連最新的推理題材的連載,也沒有抹去狸貓。經常充當第一讀者的由衣,現在已經對狸貓嚴重過敏了。
諾大的階梯教室坐滿了一半的學生。這節是專業課,但很多人寧可躲在圖書館突擊複習,也不想聽老教授夾雜著黏痰的漫天胡謅。
不一會兒,五六個衣著時髦的女孩稀稀拉拉走進來,熟絡地來到由衣她們前排坐下。她們是同班同學,都住宿舍,想必剛吃過早飯,身上一股子牛肉餡餅味。
“早。”一頭黑長直的樹裏率先打招呼,她和由衣、由香裏都是Z大讀書會的成員,關係很好。
“早,筆記還你。”由衣從鼓囊囊的背包裏抽出一本活頁筆記本,遞給樹裏,“幫了大忙了。”
昨天晚上被劇透個透心涼,她又氣又憋屈,把五本筆記上的內容不經過大腦地謄抄在自己本子上,也算是有所收獲了。她甚至懷疑,那個神態腹黑的家夥是故意劇透的,為了督促她放棄雜念、認真學習……
由衣又把剩下的筆記本分別還給前方的其他同學。
“呃,早苗沒來嗎?”她捏著最後一本,覺得很詫異。上課鈴已經打過一遍了,以往,石田早苗肯定早就坐在角落的位置,認認真真擺好課本等待上課了。
可今天,她沒看見過早苗。
“那孩子該不會睡過頭了吧。”樹裏嘟囔了一句。早苗也是住宿舍的,但因個性太過謙卑,又不易與人親近,所以平素沒什麽往來,但上課遲到或者曠課,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那可是連高燒四十度都堅守陣地的,傳說級的模範學生啊。
由衣心裏掠過一陣不安。
早苗獨自一人從北海道來東京求學,家庭很困難,還有個弟弟,父母似乎不怎麽關心她,連學費都要拚命打工賺。她很好學,卻不是十分聰明那類,獎學金也隻爭取到過一次。
這樣的她把每節課都當成一種恩賜,不可能會缺席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出事了。
“你們昨晚洗漱的時候看見過她嗎?”由衣略帶急切地問,她的嗅覺一向很敏銳,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天賦。
幾個女孩互相看了看,都搖頭。
“說來也是,早苗她做什麽都很有規律,每晚都是九點整洗臉、洗衣服,這麽說來,昨天還真的沒有見到她呀。”梳著亞麻色波波頭的女孩認真回想道。
“是啊,是啊,我也沒看見她。”另一個短發女孩附和道。
“啊,她晚上出去了,我在樓上晾衣服的時候,看見她斜挎著包往校園大門外走,可能是去逛街了吧。”第三個女孩忽然想到似的補充道。
由衣蹙起了眉頭。
“喂喂,不會真的出事了吧。一個月前發生的連環殺人案還沒偵破,凶手的目標都是年輕、落單的女生,早苗該不會——”樹裏瞪圓了眼睛,驚恐地說。
由衣用手機飛快撥打了早苗的電話,其他同學紛紛效仿,但十多通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接聽。
肯定出事了。
由衣騰地站了起來,抓起背包,從由香裏的大腿上輕盈地邁了過去。
“喂,堀田,上課了,你跑哪去!?”地中海教授在講台上氣急敗壞地吼道,而由衣此刻已經奪門而出了。
千萬不要有事啊,早苗。她邊跑邊在心裏祈禱。
雖然在大家眼中,石田早苗是個不起眼的女孩,可對於由衣,她卻是很特別的存在,是她曾經灰暗時期照進來的一縷光。
她先是跑到寢室,一陣敲門,沒人應答,正在她想接下來要去哪時,手機響了,是早苗的電話。
她並沒有鬆一口氣,直覺告訴她,打電話的人不是早苗。而她的直覺,用小姨的話來說,有著惡魔般的精準。
“喂,請問你是這手機主人的熟人嗎?”電話那頭傳來中年男人沉穩的聲音。
“是的,我是她同學。”由衣握緊手機。
“這個女孩今天早上被發現滾落堤壩,頭部受傷,現正在杯戶中央醫院接受搶救,方便的話能過來一下嗎?你還是學生吧,最好帶上一位校方人員。”
“好,請把樓層號告訴我,我馬上到。”
二十分鍾後,由衣和主管教務的老師,就趕到了杯戶中央醫院B座五樓。
“好奇怪啊,急救科不都是在A座門診裏嗎?”教務老師疑惑地嘀咕著,“上周我婆婆心髒病突發還是送到A座搶救的呢。”
當她們從B座的窗戶往外看時,就明白大概了。A座門前,甚至馬路上,都擠滿了人和車,人們捂著肚子,一副急切的樣子往門診大門湧動。
“出了什麽事嗎?怎麽這麽多人?”老師滿臉驚詫。
“看樣子像是大型中毒事件。”由衣思考了下,答道,“您看,他們都弓著腰擠壓著腹部,但又沒有痛苦到難以行動,有好些明顯是一家三口,很多人拎著杯戶商廈的購物袋——我猜他們方才是在杯戶飯店用餐,而有人為了某個目的,很可能是拖延時間或者造成局部混亂,往飯店的餐飲裏投了劑量不多的毒藥,因此中毒的人們絡繹不絕地奔往附近這所唯一的大型醫院。”
“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老師表情複雜地看著由衣,似懂非懂、半信半疑。
“夏洛克福爾摩斯說過,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無論多麽離譜,就是真相。”由衣信誓旦旦道。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兩人立刻把剛才的對話拋諸腦後,急急煎煎地踏入電梯間。
他們在急救室外等待,沒過多久,急救便結束了。大夫告訴她們,早苗沒有大礙,但是腦部受到尖銳物撞擊,會昏迷一陣,而且很可能對以後的記憶能力造成損傷。
“天啊。”老師心痛地捂住嘴,她是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女性,長得很有異域風情,跟混血兒的由衣站在一起,像是兩位外國遊客。
而由衣卻蹙起了眉。
“醫生,她是怎麽滾落堤壩的?”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應該是在晚上不小心跌落的,然後昏迷過去,直到清晨被晨練的人發現。我們沒在她身上發現擦傷以外的其他傷痕,所以可以推斷她隻是單純的腳滑。”
“也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呀。”由衣說。
“這個就不是我們的專業範疇了。”醫生笑笑,轉身離開,一個笑容甜甜的護士姐姐把她們引到了早苗所在的病房。
隔著玻璃,能看見早苗在沉睡。
“老師,我們報警吧。”由衣轉過頭,說道。
老師被嚇了一跳:“報、報警?”
“嗯,我覺得早苗不可能是自己不小心滾下去的。她不是那種粗心的人。而且,她又沒有喝酒,我覺得這裏麵有蹊蹺。”
“啊,這……”
大約是由衣篤定的語氣說服了她,老師點點頭,掏出手機報了警。
“那麻煩老師您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案發現場看看!”由衣說。
“案、案發現場?”老師被這跳脫的節奏弄得頭暈。
“嗯,現在才九點,那裏很少有人經過,現場應該沒遭到太多破壞,去晚就來不及了。那麽,我先走了,警察就交給老師您應對了,我快去快回,有事給我打電話!拜拜!”
話音未落,由衣已經踏入了電梯,散發著飽滿的栗子光澤的卷發在老師視野邊緣輕快地躍動了一下。
“這孩子還真是……”她苦笑,決定留在原地,好好履行一名教師的職責。
由衣找到醫生,問到了第一發現者的電話。那是一個老爺爺,很熱心地告訴了她發現的具體地點,甚至還在那裏等她,把早苗躺著的位置指給她看,又模擬了一遍自己當時的行動。
通過老爺爺的敘述,由衣基本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她謝過老人家,小心翼翼沿著早苗可能滾落的軌跡查看、搜尋。
因為堤壩內壁是石塊鋪就的,根本不可能留有明顯足跡,而且這裏是散步的良好場所,有人踩踏再正常不過。就算發現凶手的腳印,也無法定罪,於是她一開始就放棄尋找腳印之類的證據。
就在這時,一輛很奇怪的車從上方的橋上呼嘯而過,而那車後方還跟著一輛黑色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