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預感
“長青!”
一片陰冷肅殺氣氛的扣押室內,一道略帶磁性的女聲如閃電般劃過。仿佛驚動了潛伏在這陰暗房間內的幽靈,昏暗火光映照下的牆壁暗影全都晃動起來。
負責看守室內的侍衛們兩列排開,誰都不敢正麵直對飛掠而入的沈飛霜。那雙勾魂攝魄的銀藍色瞳眸中有尖銳的擔憂,仿佛輕輕一碰就會變成不分對象的怨怒。
沈飛霜看也不看周圍人,直接跑到抱膝靠坐在牆角下的人身邊。
火光圍攏出一片壓抑的暗影,坐在那暗影之中的魏長青像是個迷路的孩子,抱緊膝蓋看著地麵。那感覺,仿佛全世界都是光,單單他是在光芒之外的黑暗地帶獨坐著。
剛聽到那一聲熟悉的呼喚,魏長青微微一動,剛抬起一線眸光便看到了飛奔而來的倩影。
那一刻,他感覺原本黑暗寂靜的世界,都被沈飛霜的影子嘩啦一聲打開了光明的通路。
“飛霜……”魏長青嘴唇有些蒼白,微微地破了些皮,看上去如同缺水的小魚。
“你怎麽回事?”沈飛霜蹲下來,緊緊握著魏長青的手臂問道。雖然著急,但她還是放柔了聲音,就像安慰著委屈得隨時都會哭出來的幼童。
她眼中似水的溫柔,卻引得魏長青眸光狠狠一暗,無法控製地抓緊了她的手。
“飛、飛霜……”他好像忘記了所有的語言,隻能記住、隻能說出這一個名字。
“莊主。”身後突然響起一片跪地施禮的聲響,沈飛霜回過頭去,看到了白衣翩然卻似幻影一般遙不可及的明子夕。
明子夕看著那兩人緊握雙手的樣子,就像看著兩隻互相依偎、互遮風雨的流浪小動物般。不知是不是錯覺,沈飛霜好像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高高在上的笑影,如同造物主看著自己覆手就可以打碎的卑微生物。
但那若有似無的笑影隻是一閃而過,明子夕輕移身形閃了過來,微微彎下腰注視著孩童般麵露迷茫的魏長青,“年輕人,好大的膽子呀。”
魏長青肩膀一聳,竟是用一種怨恨的尖銳目光狠狠看向了明子夕。他把這目光全都集中在眼角上,甚至能看清瞳孔中燃燒的恨火。
那不加掩飾的仇恨,讓人感覺魏長青馬上就會抽出利刃,將明子夕撕裂成千萬片一般。
被那可怕的眼神驚出一頭冷汗,沈飛霜還從未體會過這般清晰的驚懼。
那種眼神竟會出現在魏長青純淨的眸子中,對象還是她用全部柔情珍愛著的明子夕,兩方都是她無法割舍的存在,可是怎麽會突然間成了這種水火不容的架勢?
“怎麽?”明子夕隻是微微一勾唇角,幽深的星眸像是一把鎖,將魏長青的身影牢牢鎖在瞳孔中央,“好像要吃了我一樣。”
“長青!”明顯感覺魏長青要動,那是一種顫抖著要衝破血脈一般的爆發力,沈飛霜嚇了一跳,連忙傾身按住了那比她高出一頭的青年。
那一聲冷喝仿佛喚回了魏長青的神識,他那神經質般緊縮的瞳孔驟然一鬆,眼中的恨火也消散了大半。
沈飛霜立起身,任憑魏長青緊抓著自己的手,如同孩童依偎母親般抱著她的手臂,有些尷尬地看向明子夕。後者理解地點點頭,像是欣賞什麽一般看著這對感情甚好的男女。
“長青,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沈飛霜輕輕撫摸著魏長青的頭發,試圖讓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她不敢稍微放大一點聲音,魏長青這般脆弱的模樣是她從沒見過的,就像稍稍一吼就會碎掉般。
“我……”魏長青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額頭汗涔涔地緊貼著沈飛霜的手背。她感覺他的額頭很熱,像是發起了能令人失去理智、胡言亂語的高燒。
“師尊,他好像病了。”沈飛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急切地看著明子夕道,“他的額頭燒得厲害,是不是先讓他去看看醫官?”
“病得厲害,還能獨身闖進我嚴令遠離的密地?”明子夕輕輕挑起一道劍眉,那淩厲的眸光看得沈飛霜心裏一沉,咽喉也幹澀得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可是,師尊……”從進到這扣押室開始,沈飛霜的腦筋就沒有清醒地轉動過,全憑著一股本能般的急切,無論如何都站在魏長青這一邊保護著他,“我可以做擔保,長青他絕對不是刻意破壞莊規,所以……”
沒等說完,沈飛霜的手就被重重拉了一下,險些被拉得側翻摔地。她吃驚地停住話語,又嗔又急地低聲道,“長青,你做什麽?”
“我想跟你說話。”魏長青抬起頭,純淨的眼神有點虛無,仿佛被剛才那莫名的恨火燒幹了一切光彩般,看起來讓人心疼。
不等對方回答,他使勁將沈飛霜又拉近了一些,刻意放低了嗓音,“跟你說話……”
沈飛霜眨眨眼睛,看到了魏長青眼中一掠而過的暗示的光。清清嗓子,她起身對明子夕頷首道,“師尊,我會問出他這麽做的原因。”
“所以……”明子夕輕輕挑高尾音,側過眼眸深深看著少女。
沈飛霜一挺肩背,並沒有在那淩寒目光的逼視下露出動搖,“他現在情緒不太穩定,師尊可不可以讓我單獨和他說?”
並沒有立刻回答,明子夕隻是眯起眼睛看著沈飛霜,像是要看清她骨骼的每一寸紋路一般。僵硬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他突然風度翩翩地笑了,是那種最讓少女沉迷的慈愛笑容,“可以。”
說著,明子夕一揮衣袖淡然道,“全都出去。”同時自己也轉過身,一身白衣如同淹沒在風雪之中一般,身形飄渺地當先走了出去。
眨眼間,亮著陰暗火光的扣押室內隻剩下了沈飛霜兩人。就像是那時兩人在柴房中密會一樣,整個世界都寂靜了,但是此時氣氛並不溫馨。
“好了。”沈飛霜蹲下身,抱住魏長青的肩膀往上一拉,逼他抬起頭來直對自己眩惑的眼睛,“你真的闖進了師尊的藏書室?聽說那是隻有師尊自己能進的地方,周圍布下了非常嚴密的隔離結界,難為你……”
“飛霜。”魏長青的聲音雖然低沉,但充滿了一種奇異的神聖感,就像淡淡流轉的聖歌般引人不得不安靜聽話。
他那種逼得人不敢多說的氣勢與沈飛霜不同,她是天生有一種淩遲人心的寒威,他則是一種引人仰望的純淨無瑕的聖潔。
“你要相信我。”魏長青雙手握住沈飛霜一隻玉手,幹淨的眉眼間沒有一絲動搖,像是歃血宣誓的神聖武者一般。
“我相信你。”沈飛霜輕吸一口氣,魏長青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異樣,就好像有什麽耀眼的東西從他那單純的外殼中破痕而出。
“是它。”魏長青側過身子,點了點後頸道,“是它帶我進去的。如若隻靠我一個人,根本無法接近守衛那麽森嚴的藏書室。”
“……胎記?”沈飛霜伸出手去,輕輕一摸那徹底變成了血般豔紅的三瓣花胎記。玉指與胎記相觸的一瞬間,兩個人都如遭雷擊般重重一挺肩膀,仿佛在自己的胸膛中又找到了一個共生的心跳聲。
兩人對視一眼,魏長青繼續低聲道,“飛霜,自從那天我在你的房內看到了那把魔劍之後,我的這塊胎記就一直在滾滾發熱。它真的在生長,我沒有說瘋話。”
換是別人聽了這駭人的言語,早就將魏長青當成癲人看待了。可沈飛霜卻是認真地凝起眉眼,一絲寒冷的銀藍色眸光從眼皮之下遊離而出,“繼續說。”
“今日它尤其燙得厲害,像是在警告我什麽。我無法控製自己,竟然直接找到了莊主最神秘的藏書室。那些高超的結界,在我麵前就像完全沒有一樣,但是我能感覺到,是我的胎記所散發的滾熱將它們破解了。”魏長青微微反咬起下唇,像是在忍耐什麽,“等我進到藏書室之後……我感覺、我感覺……”
剛才還話語流暢的他就像想起了什麽恐怖的畫麵,抱住頭顱說不出話來。
沈飛霜溫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聲音略顯沙啞卻誘人如同催眠的魔聲,“長青,不要怕。有我在這裏,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飛霜?”魏長青像是小動物般從下向上抬起眉眼,眼角上有些微的水光。
沈飛霜堅定地點點頭,“所以你說出來,就如同我相信你一樣地相信我。”
魏長青不可控製地想起了那些溫馨的夜,他與她互相安撫對方的孤寂,帶著杏仁酥的甜香和溫暖的笑語度過的日子。
她是他那綿長而晦暗的生命裏,出現的唯一的光。
想到這裏,魏長青也同樣堅定地點點頭,“我感覺非常不祥,就像看到那把劍時的感覺一樣。我總覺得藏書室的空氣中藏著什麽不可見的東西,布滿了整個空間,無所不在地包圍著我。”
吸了口涼氣,他靠近沈飛霜的耳畔道,“莊主他,一定藏著什麽東西……”
沈飛霜微微睜大眼睛,聽著這簡單但卻暗藏恐怖的話語,脖子忍不住傳來僵直的酸痛。
她莫名地想起明子夕的一句話,如同地震般在她的腦海中橫衝直撞,“我已經,不能再等了。”
那時明子夕站在崩裂般雲霾千重的長空之下,聽完了那毀滅預言般的女媧之柱崩塌的消息,又深深看著沈飛霜小女孩般視他如父的表情,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那些魔獸將出的恐怖預兆,那把魔劍妖嬈到不可一世的深重顏色,明如虹瀕臨命危的節骨眼……
所有的一切,明子夕隻用了一句話來回答:不能再等了。
他在等待什麽,此時又等到了什麽?
“聽我說,飛霜。”魏長青拉起沈飛霜的手,輕輕覆蓋在他後頸那妖豔而滾燙的三瓣花胎記上,“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隻想告訴你我心中的不祥預感。還有,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麽事……”
他微微一加力氣,仿佛要將那三瓣花印在沈飛霜的掌心一般,“我都會保護你。”
沈飛霜僵凝著眉眼,長久以來那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的感覺,在這一刻到達頂峰,然後化為無限的感動和哀戚。
她無法回答,隻是傾身抱住了魏長青寬闊的肩膀,手掌緊緊地貼著那三瓣花的胎記。
一絲絲血光在她指縫間微微透出,仿佛是那三瓣花的胎記,在沈飛霜體溫的牽引下,真正開出了不祥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