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密室
明子夕的修煉密室內,一片冰藍色極光恍似九天傾灑,籠罩出夢境般似虛如實的氛圍。
在這樣的光影中,身著素白長衣、手拈玉佩錦穗的明子夕更顯得不染世塵。他似乎隻是夢中的一個泡影,輕飄的衣角隨時都會碎成雪花。
站在一旁的沈飛霜這樣想著,總覺得明子夕近日來氣質更是清冷,連身為人的溫熱都失去了許多。他時常安靜得如同雕像,目光望向蒼茫而頹藍的天際遠方,風掀起衣袂的時候,總像是要將他也一並化成粉碎的光。
“師尊……”真怕他當真會消失,沈飛霜不禁打破了這凝重的沉默,聲音柔軟欲滴。
“我沒事。”明子夕淡淡道,他出神地看著擺放在香案上的魔劍,眼瞳中清晰映出那劍身上妖嬈的紋理。
他吩咐沈飛霜帶著劍來見自己,說是那威力絕世的名劍已經到了力量覺醒的最後時刻,他要仔細地觀察魔劍的變化。
他當真觀察得夠仔細,一直沉默地盯著劍身,直到眼中旋出淡淡魅惑的漩渦。
那魔劍有眩惑人心的力量,輕長薄利的劍身就像女子窈窕的胴體,引人胸口止不住地發起燙來。
心神仿佛全被那把劍吸走了,明子夕連剛剛聽到的有關明如虹的消息,都仿佛一時拋到了腦後。
“飛霜,你剛才是說……”回想著沈飛霜剛才低啞的語句,明子夕輕輕撚著手裏的玉佩穗子,“虹兒因為失血過多,性命堪危了麽?”
“是的。”沈飛霜能想見明子夕心中的痛楚,卻強令自己不要去想。一旦想起,她就忍不住頭腦發暈,那種悲楚她無法承受。
明子夕自己的哀傷,她感應起來卻是更加切膚。
“隻是,師尊……”咳了一聲,沈飛霜努力保持聲音平靜,“醫官隻是說尋常藥理可能無效。師尊仙法神通,在人界中又影響甚大,尋找奇異的藥材或者療法,我想應該……”
沒等她說完,明子夕好像嫌吵了一般微微皺眉,抬起修長手指止住了她。
沈飛霜吞回了話語,有些驚訝地看著明子夕。
“我暫時用靈氣封住虹兒的氣息,保她沒事。”明子夕目光綿長無比,安靜到近乎虛無,隻是一直看著那把詭麗的魔劍,“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她。”
聽到這句乍聽十分有理,細想則寒意透骨的話,沈飛霜皺起了柳眉靠近明子夕,“是因為魔獸即將大規模暴亂的傳聞,讓師尊太過困擾了麽?”
這清冷如雪的男子,果真是心懷天下的。
“那不是傳聞,而是馬上要降臨的事實。”明子夕的聲音平穩無波,連一絲溫熱都沒有了。他動了動身子,緩緩坐起手按膝蓋,“飛霜,那把劍一直是這樣麽?”
“嗯?”沈飛霜也抬頭看去,那把魔劍在少女目光投過來的一瞬間,仿佛心跳般崩出了一絲迷離的紫光。
“花紋沒有再變亮,顏色沒有再加深?”明子夕歪歪頭問道。他的聲音細細藏在唇齒之間,聽上去像是安魂的囈語。
“沒有。”沈飛霜仔細想了想,她的真氣已經與這把劍做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融合,除了還沒有完全掌握這把劍的靈魂所在,她已經可以準確地把握它每一點的細微變化了。
“原來如此……”明子夕微微拖長音調,如同困意已濃即將入睡般眯起眼睛。那星子般寒澈的瞳光都被眼皮遮蓋住了,沈飛霜無法看清他那深淵般的瞳孔。
“師尊,您確定要……”頓了頓,沈飛霜還是彎下了窈窕清健的腰肢,一縷黑發輕輕掃上明子夕肩頭。
“說。”明子夕身形側臥,修長的手指輕輕抵住側臉,另一手緩緩敲打著,仿佛在聽著什麽無聲的絲弦。
“收我為女麽?”沈飛霜壓低眉眼,雖然這是她多少次夢中所見的最美景象,但是眼下遠有人界衰微、禍劫將至,近有明子夕最寵愛的獨女性命堪危,怎麽看都不是個好時機。
“儀式會在後天舉行。”明子夕並不睜眼,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道,“怎麽了,飛霜?你並不想做我的女兒麽?”
“當然不是!”沈飛霜連忙答道,反咬合著下唇輕絞手指,“隻是看到大小姐那麽虛弱,我總覺得……”
“你不惱她麽?”明子夕輕開一線眼眸,慈祥的眼神如同沾染輕霧的玉一般溫潤。
“我……”沈飛霜輕咳一聲,認真地看著明子夕的眼睛,“大小姐到底不過是城府不深的小女孩,現在又這麽虛弱,我再惱她,豈不是太不知人事了?”
“飛霜,你雖然年輕,但是卻老練勝過多少人。”明子夕又露出了那種眼神,像是匠人欣賞自己最後的絕作般。
“若不多懂些事,我恐怕……”想起那殘酷的過往,沈飛霜雙手負背剛健地一挺腰肢,做出一副多少男子都不及的堅定模樣,“都活不到遇見師尊的時候。”
“天意。”明子夕仿佛在回憶著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麽孱弱狼狽的弱女子,卻硬是挺住了鬼氣襲身的傷害。若是意誌稍微差一點,恐怕早就魂歸地府了。
有些東西是天生的——他想起自己說給她聽的這句話,此刻卻是在心裏對自己意味頗深地重複著。
而沈飛霜想及明子夕帶給她的溫暖,過去的種種苦難似乎都隨風而散了。她有些傻氣地自顧自笑了一下,然後看定那把魔劍道,“師尊,到收我為女的儀式之前,這把劍就一直放在您這裏了麽?”
“嗯。”明子夕也轉頭去看那把劍,像是要看清它每一條最細微紋理的走向般專注,“這把劍畢竟魔性不淺,你也不用過於頻繁地修煉,免得積澱下對血脈的損傷。”
“我知道了。”沈飛霜頷首,輕瞟了一眼桌上的茶盅,聲音也放柔了許多,“師尊,我給您斟杯茶。”
“若是虹兒此次真有什麽不測……”明子夕深深地看著她的背影,語氣頓時多了一分蒼老的哀傷,“以後你真的就是我唯一的女兒了。”
沈飛霜心裏狠狠一痛,卻是強顏歡笑地轉頭道,“師尊不要說喪氣話,乾坤之大,總能找到救治大小姐的方法。”
說著這句話,沈飛霜與明子夕四目對視的一瞬間,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從接到那把魔劍開始,這麽長久的時日以來,沈飛霜總是突然就產生這種感覺。某一個時刻,想起明子夕的音容笑貌、看著他的清寒眼眸,就會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仿佛看到過他眼角一閃而過的暗光,看到那眼眸中迷離幽深的霧氣,那些都瞬間被他慈愛的笑容遮過了。
趕緊回神,沈飛霜轉過身繼續斟茶,微抖的手指將青瓷茶盅磕碰出細細的脆響。
這脆響在靜謐的密室中十分清晰,像是什麽最堅硬的東西,驟然裂出第一條通往破碎的縫隙。
“飛霜,能遇見你實在太好了。”明子夕接過茶盅,就像是微微蒼老的父親在對愛女吐露衷情一般,吐露那血濃於水的親情,還有那比愛戀更加濃稠的寵愛。
“師尊……”第一次聽他這麽說,沈飛霜微微一愣,隨即心中湧上來能將全身都融化的溫柔。
“我甚至感覺,我立足江湖這麽多年,就是在等待你的出現。”明子夕微微一笑,抬起茶盅遮住下半麵臉,唇角的弧度被掩藏在了香茶渺渺的熱氣中。
所以沈飛霜看不到他的笑意,隻能看到那黑星般的眼眸中輕閃而過的微光。
“師尊言重了,是飛霜應該這麽說。”沈飛霜語音有些含混,因為呼吸略略灼熱了起來。
如果她對明子夕而言這麽重要的話,不就證明她長久以來小心嗬護著的柔情,真正有了歸宿麽?想到這裏,沈飛霜眼前卻又突然閃過明如虹蒼白的臉,笑容禁不住僵了一下。
“我答應你,在我收你為女之後,你的人生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明子夕放下茶盅,仰起線條優美的下巴,如同看著明亮星辰般仰望著沈飛霜。
她是他心血傾注的作品,他真的是窮盡了一生,都在等待這樣一個作品完成的時刻。
勾起唇角,明子夕滿意地看到沈飛霜眼中閃出感激而溫柔的光。他就是喜歡她小貓一般聽話的乖巧樣子,說讓怎樣就怎樣。
“這才是好孩子……”明子夕低聲呢喃,含混的聲音有些像暗夜裏驅魂的咒喃般發冷。
“莊主。”在沈飛霜錯覺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了她與明子夕二人,從而沉醉在那茫茫的柔情當中時,一個冷肅剛強的男聲砰地打碎了這迷醉的氣氛。
是那個冷硬得幾乎沒有感情的男音,沈飛霜粉耳輕動,不可控製地又覺得它熟悉。
“什麽事?”明子夕眼神動也不動,就那麽一直看著沈飛霜,眼光中竟是漸漸彌漫起了灼熱的迷戀。
“有人擅闖了重要的密地,請莊主發落。”那從不現身的聲音主人仿佛感應到了沈飛霜的存在,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冷酷的敵意。
明子夕這才微微一動眼睛,平移著目光看向虛空,“說清楚。”
“是魏長青。”男音說出了一個讓沈飛霜心中咯噔一沉的名字,之後的話語更是讓她全身發冷,“他闖入了莊主明令任何人不能接近的藏書室,現在已被扣押。”
“長青?”沈飛霜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麽,卻發現明子夕的眼神冰冷得要將人寸寸凍成碎粉。
明子夕看了說不出話來的沈飛霜一眼,聲音淡然道,“我這就來。”
“是,莊主。”那男音倏然消失,拖開一道風聲般的尾音。
“師尊!”沈飛霜急了,根本弄不清楚怎麽回事,但早已覺得事情不妙,“如果是師尊明令禁止接近的地帶,長青肯定不會擅闖的!他一直嚴守莊規,從來不……”
“你果然十分了解他。”明子夕突然笑了,安慰地拍拍沈飛霜的肩膀,“而且十分在意他。少見你慌慌張張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我是說真的,師尊……”沈飛霜還急著解釋,明子夕卻已經翩然站了起來,輕輕一揮雪霧般飄搖的衣袖。
他背對著她轉過身去的瞬間,冷挺的背影就像是劃分開兩個世界的高牆,讓沈飛霜瞬間感到了莫名卻劇烈的心痛。
“既然這麽擔心,你就跟我一起過去看看吧。”明子夕側過一隻眼眸,“你去幫我問問,那個懂事的小夥子,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來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