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血字蠱
沈飛霜看著現在的明如虹,就像看著一個失卻了色彩的白瓷娃娃,出現了那麽多灰白色的裂紋,輕輕一碰就會粉碎成灰。
這個雖然刁蠻但到底純情燦爛的少女,甚至還帶著些讓人苦笑的傻氣,此時卻什麽都沒有了,隻是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
她像個紙人,身上的衣服隻不過是包裹紙人的裝飾。
此刻,葬劍山莊的醫官、專責服侍大小姐的侍女以及沈飛霜和魏長青兩人,都站在明如虹的臥房內。
今日陰風凜冽,舉目盡是灰白,像是飄了漫天的紙錢飛灰。
在這不祥的氣氛中,那些侍女們壓抑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卻還是三兩緊握著手不敢出聲。
醫官正在給明如虹診脈,眉峰凝得鐵緊。在這逼人窒息的氣氛中,沈飛霜是最沉穩的那個,銀藍色瞳湖中流轉著清冷的光。
她的氣勢,越來越像明子夕了。就算驚濤駭浪打到眼前,也隻是淡淡地一眯眼睛。
“唉……”醫官突然歎了口氣,將明如虹的玉腕放回被裏。侍女們還愣在那裏,被沈飛霜丟了個淩厲的眼神後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去放下床簾。
本來給大小姐診脈是要隔著簾子的,但明如虹的臉色身形都實在蒼白得可怕,不得不讓醫官也看看。
醫官站起身,抬眼一看就隻有沈飛霜最像明白人,走到她身邊低聲道,“真不知怎麽跟莊主說。”
因為女媧之柱突然崩塌,整個乾坤陷入魔獸即將大規模蘇醒暴亂的恐慌,明子夕這般的江湖名流被全線召集,去參加攸關人界存亡的緊急峰會。
明子夕暫時離開,整個葬劍山莊更是人心慌亂,沒有著落。在這個時候,沈飛霜無法掩飾地散發出沉穩的光芒,一種天生的領導者般的吸引力從她的眼眸中透出。
聽了醫官的話,沈飛霜微微頷首凝眉道,“大小姐怎麽樣了?”
“氣血非常虛弱,看來是……”醫官搖搖頭,看看四周才鼓起一口氣說道,“不行了。”
“……不行了?”沈飛霜眸光一閃,轉頭看向床簾內隱約透出的瘦削的影子。
“依脈象來看,大小姐像是長時間累積的失血過多,導致五髒六腑都運轉不靈。就連她那修仙的根基,都已經虛弱得無法使用了。”醫官摸摸下巴,輕拉沈飛霜的衣袖道,“我隻能用藥暫時緩解,但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不用說了。”沈飛霜冷聲打斷,驚得那醫官渾身一抖。隻見少女輕抬玉指,凝思沉靜的眼瞳中散發出淩遲般耀眼的寒光。
長時間累積的失血過多?怪不得明如虹蒼白得像張紙一樣,氣血乃是人身運轉的本源,一旦失血過多,別管是凡人還是修仙者,一應逃不了致命的漩渦。
可是明如虹怎麽會失血過多?從沈飛霜進入葬劍山莊認識她開始,根本沒看到她有什麽喪失氣血的苗頭。
“氣血極虛,再加上周世寧的打擊……”沈飛霜眼前閃過一雙風流慵懶的紫眸,再想想那日明子夕在女兒最需要依靠他的時候生生推開了她,心中不禁狠狠一揪。
男子薄情,就算是那般慈祥的明子夕、溫潤的周世寧,也都是這個德性。
“哼。”就算知道冷哼的對象可是自己最珍愛的師尊,和莫名待自己特殊的名門狂生,沈飛霜卻是恍惚站上了所有女子的立場,對人世間所有男子的薄情冷冷一啐。
“飛霜。”見沈飛霜表情凝寒,略近一步都要被她的眼神刺傷,魏長青卻隻是擔心著她這個人,“你沒事吧?”
“我沒事,大小姐有事。”聽到魏長青純淨的聲音,沈飛霜忍不住柔和了眉眼,聲音裏透出一絲淡淡的哀憐。
“看大小姐的樣子,估計是……”魏長青也不考慮個人恩怨,一個鮮活生命這麽風雨飄搖地出現在眼前,他的心早就軟了。
“噓。”沈飛霜一眯眼睛,抱著臂彎拍拍他的胸口道,“不要亂說。”
“哦……”魏長青抿起嘴唇,看著那些侍女不知所措地守在明如虹的床邊,低低的私語聲都帶著哭腔。
沈飛霜感覺呼吸有些發悶,這時一張藥房伸到她的眼前。轉頭一看,醫官已經背起了醫箱,“我隻能做到這些了。”
“你的意思是……就沒救了?”沈飛霜單手接過藥房,卻看都不看一眼。
“沈姑娘你也是修仙之人,應也了解身體運轉的道理。你看這個樣子……”醫官長歎一聲,點了點身後那映照出單薄影子的床簾,“還像是有救的麽?”
沈飛霜目光一轉,冷冷地看了一眼虛空,讓開身子頷首道,“麻煩你了。”
“就算有救,也絕不是尋常藥理能救的了。”醫官擦過少女身邊,喃喃地吐出一句含糊的話語。
這隻不過是自說自話的語句,卻被沈飛霜清晰地捕捉到了。但她隻是不動聲色地目送醫官遠去,轉手就把藥房拍在桌子上。
“你很擔心大小姐麽?”魏長青走到她身後,寬厚的手掌習慣性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一個人都到了生死邊緣,誰能無動於衷?”沈飛霜仍是那樣站著,冷硬如同枯木的身形中卻透出一絲同為女子之間的憐惜。
“大小姐那樣對你……”魏長青心疼地沉下眼睛,心裏卻對自己感到不可思議:垂死的明如虹和憂鬱的沈飛霜放在一起,他竟是忽略了生死邊緣的殘忍,更在意那銀藍色瞳湖的黯淡。
自己是不是有些扭曲?雖然這樣懷疑著,魏長青還是忍不住深深地關注著沈飛霜。
“到了這個份上,還說那些過往之事?”沈飛霜輕瞪了魏長青一眼,但同時也似是隱隱感到了他心中糾結的痛楚,輕歎一聲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還是想想怎麽跟師尊說吧。”
“就算是莊主那樣穩如泰山的人,也承受不住吧……”魏長青為難地搖搖頭,眼前閃過明子夕那清冷如雪的身影一瞬,他卻感到了比歎息更濃重的不安。
沈飛霜緊緊抿起嘴唇,轉身從侍女們中間穿過去。她像是淩寒風暴的源頭一般,嚇得那些侍女連忙兩麵讓開。
她撩開一角床簾坐上床邊,微微躬身看著麵無人色、像是永眠一般毫無動靜的明如虹。那嬌嫩胸脯的起伏都很小,就像沒了呼吸一樣。
但是沈飛霜能聽到明如虹微弱的呼吸,如同嬰孩熟睡般均勻而輕微。捏緊手指,她看定明如虹毫無血色的嘴唇喃喃道,“失血過多……究竟為什麽?”
“反倒是她現在來關心大小姐了……”
“是啊,真是詭異……大小姐恨她恨得要死,可是她就像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大小姐變成這樣,還不都是因為她!好好的一個女孩,硬生生像抽空了血一樣……”
那些自認為很低微的私語其實全在沈飛霜耳中,她眸沉如冰地歪著頭,仔細分解著那些怨毒語句的含義。
一絲靈光突然炸過腦海,沈飛霜淩厲地抬手一指,那如同尖鋒般的鋒利玉指指得侍女們驚叫出聲。
“你們剛才說……”絲絲碎光在那幽深的銀藍色瞳湖中飛旋著,漸次組成什麽駭人的全形,“大小姐恨不得我死是吧?”
“啊,我們、我們……”侍女們連連後退,真沒想到那個眼神淩寒的女子感官這麽靈敏,就算讀心恐怕也很準確吧!
她們嚇得不行,幹脆互相推搡著要逃離這個灰暗得使人窒息的屋子。華麗的雕漆柱子和考究的擺設陳列,此時都像陪葬品一樣充滿了不祥的意味。
“長青!”沈飛霜也不起身,就那麽冰冷地坐在那裏,揚眉厲喝出一個名字。
魏長青身形疾閃,高挺的身軀如同一道無法跨越的絕峰般立刻擋住侍女們的去路。在聽到沈飛霜喝聲的瞬間,他的動作一下子快過了理智,就像聽到了根本不用考慮,隻需要服從的最高指令般。
他那純澈的眼神也變得陰沉,高高地一壓下巴,幾個侍女立刻驚出了淚花。
“你們是不是這麽說的?”沈飛霜的聲音沉冷傳來,逼得那些侍女不得不好好回答。
“是……”她們不敢抬頭,但卻能清晰感覺到那銀藍色眸光刺來的方向。
“大小姐日漸變得蒼白,是什麽時候開始?”沈飛霜兩隻玉指輕夾下巴,眼神一路探向最黑暗的真相深處。
“從……從莊主宣布,要收你為女開始……”侍女們雖然老實回答,但這直直針對沈飛霜的答案說得她們全身冷汗,隻以為她要將自己當做發怒的犧牲者了。
“氣血漸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麽?”連起所有碎片,沈飛霜猛然轉過頭盯住明如虹。即使是在昏迷中,那少女也仿佛感應到了沈飛霜就在身邊,微微抿起的嘴唇像是要隨時吐出憤怒的詛咒。
“在師尊宣布要收我為女之後,她對我的恨達到頂峰,失血過多也是從那時開始……所以她是不是……”沈飛霜眼神一亮,霍然站起身對魏長青使了個眼神。
魏長青立刻跟她一起閃到一邊,那些侍女們雖然沒了擋路的人,但卻被沈飛霜的眼神看得全身動彈不得了。
“長青,我想到了。”沈飛霜雙手拉住魏長青,像是拉著能將她帶離深淵的救命稻草一樣。深沉如她,此時眼神也有些顫抖。
“什麽?”魏長青靠近她,高健的影子將她籠罩住,像是最堅固的保護屏障。
“大小姐曾經給我的房門前下過血字蠱。”沈飛霜抬起妖豔的眼眸,從眼皮之上投出目光去,這更顯得她那微微上翹的眼角充滿了誘惑的意味,“我研究過血字蠱,雖然並不是什麽高超的咒術,但隻要施咒者肯突破極端,就會成為殺人的利器。”
“我不明白……”仿佛漸漸接近了什麽恐怖的黑洞,魏長青微微睜大了眼睛搖搖頭。
“用全身一半的鮮血作為祭品下咒,可以使血字蠱的威力增強百倍,也無須直接布起結界,在暗地裏用巫毒人偶便可施咒。”沈飛霜聲音略帶沙啞,“可以無聲無息地……”
“你是說,大小姐是想要……要你死?!”魏長青說出最後幾個字,咽喉壓抑得都快扯出血花來。
沈飛霜凝重地點點頭,“但是她不顧自己的身子,又受過周公子的打擊,一半的鮮血流失對她來說是致命的,所以成了現在這樣子……”
“飛霜!”不等她說完,魏長青忍著顫抖緊緊抱住她的肩膀,“那你、你有沒有什麽問題?!”
就算明如虹性命瀕危,但他此時隻想著那少女竟暗地裏下了毒咒要害沈飛霜的事實,一心隻要知道沈飛霜有沒有受到傷害。
驚訝地眨眨眼睛,沈飛霜也沒想到魏長青能生生拋開有人快死了的事實,隻注意自己一個人的安危,“我……”
她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反而近來多日都沒有再吐血了。而那把隱隱地好像隨著她從前血的流失而鮮豔起來的魔劍,也就凝固了顏色,保持著一種蓄勢待發的妖異。
想到這些,沈飛霜又好像串起了什麽恐怖的碎片,太陽穴嗡嗡直響地疼痛起來,“我沒什麽事……但是好像……”
“嗯?!”魏長青剛鬆了口氣,又忍不住提起心來。
“好像又有什麽……最不得了的大事……”沈飛霜看著虛空,仿佛看到什麽黑洞迅速地擴大開來,在她麵前張開了吞噬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