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19
受到崔鐵全的帶動,大家已經開始互相告別了。有的人還在石板上刻下了遺言。在石板上刻字的確不容易,之前那條圓珠線索的篆刻者,估計也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刻成的八個字。他們手都凍僵了,把握不好力度,刻在石頭上的字歪歪扭扭,可這,都是每個人這輩子寫過的最認真的字。
喬雪傲顧不得自己的形象,也顧不得自己心中的仇恨了。她現在想做的,就是盡可能讓這個世界記住自己。雖然,這些刻得密密麻麻的石板,幾乎不可能有人發現。
“棕邪,很抱歉之前說你不愛社交,其實我覺得,你一直是個挺開朗的人。”彥辰用活到現在最認真的眼神望著鄭棕邪的瞳孔。鄭棕邪笑了笑,搖搖頭:“唉,沒關係的。我都忘記了。唉,真對不起關注我的人,我的直播,被迫棄坑了。”
崔鐵全來到潘亦幽麵前,他很少主動和潘亦幽提問。
“大潘,你還記得咱們是怎麽認識的?”
崔鐵全深沉地望著洞頂,絕望的盡頭,像無底洞一樣,因為絕望沒有盡頭。除非,是死了。
“我當然記得!我不會忘記的。——你小時候練功偷偷溜出來玩,剛好看見我被其他小孩子欺負,就幫我把他們一個一個都幹倒在地上;後來我一直跟著你,打心眼裏崇拜你,你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每天天一亮就溜進你院子裏找你,陪你一起玩兒。你爸為了讓你有個幽靜的環境練功,特地搬到了一片竹林裏。我就跟著你,央求父母搬過去。嗬嗬,那時候還小,父母怎麽可能聽我的話?我傷心了好久,後來上學了,我和你在一個小學,我當時快樂壞了,嗬嗬。”
潘亦幽的聲音不大,但是異常清脆。
“小學的時候,你告訴我你的秘密——(小聲)也是你們崔家人的秘密。我那時哪裏懂這些,隻能隱約從你的眼睛裏看到精光。你三番五次要求我保密,麵對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耐煩的我隻是草草答應。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吧,不然你不會多次要求我保密的。幸好,我管得住自己,我沒告訴任何人……後來上了初中,我的成績可以輕鬆地進入淩光市的重點中學。可當我看見你進入的是一所普通中學的時候,開學第一天我就用凳子打碎了全走廊的玻璃,讓學校開除,這樣我就可以轉學和你一起,這回我可要珍惜,可不能像小時候一樣不懂事了……”
“初四的時候,我每天陪你熬夜熬到第二天天明,就是為了陪你一起複習,幫助你疏導不會的數學題,幫你整理考試重點——就是為了能讓你和我一起考進現在的重點高中!”
“現在,我們在同一所高中了。其實現在想想,要是當時沒有我的話,你可能考不進這所重點高中,也就——遇不見規則者。我,我……我對不起你,是我親手把你拉進這場災難!我當初,隻想你能和我在一個學校。我太自私了,其實我要是陪你混過初四,陪著你一起進普通高中也挺好的,這樣,現在我們可能已經在同一個班,同一個宿舍,一起學習,一起睡覺了。……”
“停。”
崔鐵全用一個字打斷了潘亦幽的煽情。
“可以了,你不必說了。潘亦幽,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小氣的肌肉男是嗎?你看著我,我這些天有怪過你嗎?你沒必要責怪你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你幫我,我可能永遠都不能和你一起早自習了。
對了,你還記得吧,一年級的時候,我帶著你來我們家的竹林。說實在的,我們家真的是偏遠的可以,所以我就隻帶你來了一次。之後十年多再也沒有帶你過來。可是……就在半個月前,你居然,一個人找到了我家的竹林,把我忘帶的書包給了我!你隻記了一遍,還是十年前的記憶,你卻能這麽清楚的把它還原在腦子裏。潘亦幽,你知道我有多感動嗎……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了,你一直是在乎我的,你一直把我當朋友,這就夠了!能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赴死,我也心甘情願。潘亦幽,我再重複一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崔鐵全很少一下子說這麽多話。
潘亦幽也很少聽見他一次性說這麽多。
兩個人相互看著對方的眼,認真的,仔細的,仿佛眼睛會交流一樣,兩個人聊得不亦樂乎……
我們生是好兄弟,死了,在另一個世界,還是好兄弟。
我們是一起過來的,一起離開,也好!
鄭棕邪和彥辰看著他們,兩個人的心情都很糟糕。鄭棕邪的臉幾乎通紅,作為一個男人,當眾落淚是一件很沒麵子的事情,不過他臉紅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淚珠掛在臉上,帶走了臉表麵的熱量。
“川。”
另外一邊,把遺言刻好的月牙重新站直身體。她的行為,比任何一次都嚴肅。
“有沒有什麽遺憾呢?說出來,咱們當中的誰要是最後真的能活下去,好幫我們實現。”
月牙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但是所有人都不覺得奇怪了,尤其是譚悅川……
月牙露出人生最後一次微笑,那微笑,有一種可怕、詭異的感覺。
“我的唯一遺憾,就是美玲。”
美玲,這兩個字,這幾天可是經常聽月牙提起來。
那個永遠保護她的,生了一副可愛無暇的臉的女孩子,現在 ,過得怎麽樣?
月牙的微笑僵硬了,整個人就像被凍了起來。下麵的話,是她憋了許久的。雖然不能完整地寫出來,但是,可以在心裏像幻燈片一樣放一遍,
美玲!你還好嗎?
我沒有什麽遺憾,我留的遺言裏,也全都是我對你的思念。
你到現在一定還恨著我吧。
你現在過得好嗎?不管你恨不恨我,當初犯下錯誤的是我,該彌補的也是我。
嗬嗬……彌補,現在這兩個字成了最大的笑話。
我可是背叛你的人。或許,我死了,就是最好的彌補了吧。
那件事情以後,你再也沒找過我,我也沒再聯絡你。是的,我不敢。
我怕你和我絕交,即使你一直打錢給我……隻怕,那是你曾經的諾言,無論怎樣你都會把它完成,所以才……
我知道你聽不見我說話,就算聽見了,也……會當做一陣風吧。是呀,一個背叛了你的人來和你道歉,你會原諒她嗎?
……不說了,我不說了,再說我就要流淚了。你說過不許我流淚的,我必須堅強起來,挺住!把淚忍回去!
……
“夠了!”
一聲粗獷的咆哮,充斥著所有人的耳朵。
“你們一個都不會死在這裏!別哭了,收起肮髒的淚!我最討厭聽見別人哭!”
正在哭泣的幾個人被嚇得一錯愕,向前一看原來是龐恪在吼。
龐恪像一隻凶猛的老虎,猛烈的呼吸著周圍的空氣。一旁的彥辰甚至有種窒息的錯覺。
“不就是沒有食物嗎?我出去給你們打獵,收起你們要死的情緒,我們不會死!”龐恪像是在給自己鼓勁兒,又像在給其他人加油。
“再困難,隻要有毅力,有和天災對抗到底的精神,就一定可以戰勝它!”
難以想象,教科書一樣的一句話,竟然是從平時喜歡罵罵咧咧的龐恪嘴裏說出來的。
或許是每個人的情感打動了龐恪,他硬撐著向外麵走去,左手拿著弓,身後背著裝滿了箭的背包。
彥辰在龐恪身後,扯住龐恪的袖子。龐恪身形一停,回過頭來看見彥辰。龐恪剛想開口,彥辰搶先一步說道:“老大,外麵的雪太大了,你確定?”
“現在如果出去搏一把的話還有機會,要是窩在這兒等死,那可就真的完了……彥辰,你是個男子漢,你沒像他們那樣掉眼淚。老大的一切,隻可能放心交給你。彥辰,你給我記住,要是我回不來,替我照顧好貝兒,要是貝兒還活著的話。”
龐恪,這個英勇的戰士,像是給自己的下屬布置最後的任務。
他已經在精神領袖的崗位上,盡職盡責了。是的,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盡職盡責了。外麵一層一層覆在地上的雪,蒼白無力的顏色和沒過龐恪胸膛的深度,任何一個人都會感到絕望。但他的心理已經戰勝了這片絕望,就在剛才,聽著潘亦幽和崔鐵全講“最後的話”的時候。
“老大。”
彥辰在後麵喊了一句。
龐恪並沒有為此停下腳步,他的身子探進一部分雪裏。這雪,居然出乎意料的暖?不知是不是自己在發熱,龐恪現在反倒感覺幹勁兒十足了。是的,自己能多帶些東西回來,所有人都可以多活一天……彥辰,也可以多活一天。
而彥辰的一句“老大”,也讓他感到不安。他害怕,他怕這是他最後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
他喜歡彥辰的這個聲音,當這爽朗幹淨的聲音親切地叫自己“龐老大”的時候,龐恪覺得自己是坐擁天下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龐恪覺得,這就是“好朋友”吧。真正的朋友之間,也可以像家人一樣的。
“咱們一起吧。”
彥辰跟上龐恪的腳步,身體,同樣沒入慘白色的雪裏。
我,怎麽忍心讓你一個人呢?那樣,我該多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