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娘家逃出來的薑黎,被車馬一刻不停地帶回德府,一路上都繃緊著神經,甚至還有些迷糊,薑黎不能清楚地意識到剛才發生的,到底是夢幻還是真實。
終於,車馬停下了,幾個仆婦有的快速跑進德府去叫人,有的過來則把薑黎扶下車馬。直到腳尖踏上德府的地,薑黎方才醒過來,真實的緊張與刺激卻又立刻把她擊倒,薑黎暈了過去。
仆婦七手八腳地把昏倒的薑黎背起來,往她住的園子裏趕。
另一邊,月娘早早就被苗夫人叫到身邊,隻待薑黎回來。甫一聽說人回來了,便急忙往小園過來。隻是報信的人沒說薑黎暈倒了呀,怎麽被背著進來的?苗夫人趕緊吩咐月娘給薑黎診脈。
仆婦們將薑黎輕輕放倒在榻上,月娘忙過來,閉上眼睛,仔細診脈。苗夫人怕各種動靜影響診脈,不敢吵到月娘,把幾個仆婦招到屋外,詳細問了今日在白府的狀況。幾個仆婦小心翼翼地回想了一遍,一字不落地說了,而後得了賞,便全部告退下去。
屋裏,月娘的診脈已經結束,走到外頭向苗夫人答話,“白娘子受了些驚,無大礙。待會兒喝了安神藥,再好好歇歇一晚,便可無恙了。”
苗夫人聽得,卻是搖了搖頭,道,“今日去她娘家這走一遭,怕是未來的日子,難有安穩了。這胎,恐怕要多麻煩你了。”
月娘並不十分理解苗夫人的話,卻還是低頭稱是,照顧薑黎的胎,本就是她的職責。
而苗夫人朝小園瞧了瞧,歎了口氣。可這一遭必須要她親自去走,薑黎與白府的臉必須撕破,她必須自己意識到她父母的意圖,不然這份親情早晚會害了她自己,也害了德氏。還好人總算回來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 ……
夜已深邃,榻上的薑黎卻如墜深淵,她明明已經回到德府,為什麽又回到了白府,身邊的景致都在扭曲著,薑黎害怕地想要逃走,卻怎麽走都走不出這怪圈,往哪兒跑,都是她父母的臉,那臉越來越大,越來越恐怖猙獰,母親哭喊著不要拋棄她,父親狠狠地命人端來湯藥要打掉薑黎的孩子,薑黎拚命跑,拚命喊,求父親放過自己,放過她的孩子。腳下一絆,薑黎摔倒了,她父親抓住這次機會,把滿滿一碗黑色的湯藥送到她麵前,擒住她的脖子硬逼她喝下去。薑黎不停地掙紮,不停地哭喊。
“黎兒,醒醒,醒醒。”清士不停搖晃著薑黎,想要把她喚醒,卻直到薑黎驚聲尖叫後,才把自己嚇醒。薑黎無神地瞪著榻上的屋頂,大聲地喘氣,冷汗直流。
清士將薑黎摟緊懷裏,不停地安慰,“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沒事,沒事了。”
在清士的懷裏,感受著從清士身上傳來的體溫,薑黎終於緩緩地醒來。她轉過身子投入清士的臂彎,尋求更多的溫暖,而後放聲大哭。
清士擁著薑黎,大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撫著薑黎的後背,溫柔寬厚的話也不住地傳進薑黎的耳朵。好不容易,薑黎終於在清士的寬厚中安靜下來,呼吸漸漸平穩,掛著淚痕,慢慢睡去。
…… ……
第二日清晨,當薑黎醒來時,苗夫人和月娘正以在她身邊。薑黎剛要起身,便被苗夫人摁回了榻上,“好好躺著,現在你是我們家的寶貝疙瘩。”
薑黎乖乖聽話,又躺了回去,想起昨天的事情,就忍不住地落寞。
苗夫人見了,忙坐到了榻上,執起薑黎的手,說道,“昨天的事我大概都聽說了些,別擔心,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這一時的不快很快就會過去,父母終究是疼愛自己孩子的。你先放寬心,好好將養身子,到時候你抱著白白胖胖的孩子回去,你父母什麽氣就都消了。”
薑黎看著苗夫人樂嗬嗬地安慰她,想是仆婦們大概隻學了半場告訴她,而自己又怎麽好開口說自己的父親正在謀劃再一次陷害德氏呢,隻得佯著笑笑,不言其他。
這一整日,苗夫人不給薑黎任何胡思亂想的空隙,與月娘一道,用各種懷孕期間及產前產後的事兒圈住了薑黎。初時薑黎的確被吸引,但在午睡醒來後,沒有叫人的她,還是陷入了獨自的沉思:夫君和父親,她到底該選誰?
這道題,終究還是擺在了她的麵前。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注定了要做這個選擇,而她已經偷得了幾年的好時光,她是不是該慶幸,至少比起玉鏡,她有一個好夫君,姑氏舅氏待她也很好,猶如親生。
忽然間,薑黎發覺自己是多麽貪戀在德府的時光,以至都忘了白氏。是,在白府,她是天之驕女,可是再嬌貴,她還是一樣被送來了德府,她並沒有因為父母往日的疼愛而獲得赦免。而且,如果事情如父親的期許成功了,她也回到白府了,那她未來的日子會如何?她能獨善其身,遠離紛爭嗎?嗬,薑黎心中恥笑出聲。她那父親不把她送出去,不過是別人給的條件不夠而已,一旦達到了她父親的期許,她還是會被送出。每個人在她父親都有一個加碼,別說女兒,兒子、妻子,連他自己都可以交換,隻要價格給足了。
薑黎很清楚,那不是她想要的日子,所以答案,也輕而易舉地出現了。
…… ……
夜間,清士從書房回來。疲憊地談了口氣後,來查看薑黎睡得是否安好。卻薑黎忽然睜開了眼睛,把清士唬了一跳,道,“怎的,這麽晚了還不睡?”
薑黎撐起身子,靠在床頭,揉著困倦的眼睛,道,“有話想與你說。”
清士訝然失笑,道,“是我不好,回來太晚了。你說吧。”
薑黎低下頭,穩了穩情緒,好似艱難地張了幾次口,才終於說道,“在我長兄長嫂那裏,收著一封信,那是他舅父與我父親的書信往來。我不知道裏頭寫的是什麽,不過看兄嫂的意思,是非常的重要的東西,可以用來做把柄,要挾父親。”
“你……”清士一臉驚詫地看著薑黎。
“我父親,他,正在謀劃,一件事。我怕他終是要對你下手,你去想法子,拿到這封信,這樣,父親就會獲罪,就再也不能害你,不能逼我離開你了。”
清士看著薑黎似懵懂又似通透的眼神,為薑黎最終選擇的是他而由衷地高興,心下甜蜜。清士拍了拍薑黎的背,說道,“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薑黎忽的瞪大眼睛,“你知道?我,我以為,我是第一個知道的,畢,畢竟他們才想把我召回去。你是怎麽知道的?”
清士撫了撫薑黎激動的情緒,道,“你父兄叔伯前些日經曆的那些,是陛下設下的圈套。”
“圈套?”
“你姐姐,我是說廢後,當日與白氏密謀,通過宮中一個才人要謀害皇子,甚至是陛下。這才逼得陛下提前動手。如若不然,按照陛下原先的計劃,逼得你父親兄弟一點點失勢,漸漸地分崩瓦解,倒也可以給他們留下些體麵。隻是你父親,並不這樣安份。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他認為自己並不處於弱勢,拚一拚,也許可以翻盤。”
清士雖未說的很多,但薑黎聽得任是心驚肉跳。她不知道玉鏡是這樣死的,她也不知道白伍明早已到了窮途末路,還不自知。她隻知道,原來她心中那些百轉千回,在清士他們麵前,渺小的,簡直微不足道。
這消息逼得薑黎消化了許久,才說道,“那,那你們,打算怎麽做?”
清士知道薑黎所在意的,麵露難色,歎了口氣,說道,“我不能保全你父母的性命。也許,你母親和其他女眷可以留下性命,但你父兄…… 你父親若是隻針對我,那也許還有餘地,但這次,他針對的又是陛下。”
薑黎聽得,落寞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了。”
清士將薑黎摟進懷裏,無聲地抱著,這是薑黎必須麵對的命運,無論她願意與否。這一次,他真的沒有什麽言語可以安慰薑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