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伍

  德府上下,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悅中。唯獨薑黎的陪嫁們如挨了霹靂一般,白府送來的避子藥明明一直在吃著,怎麽忽然就有孕了呢?這該如何像白夫人交代?


  正當這些人踟躕著要不要向白府報信的時候,薑黎卻收到娘家的來信,她母親因為這幾日的連番操勞和心情鬱結,病倒了,還挺凶險。來信說白母想念女兒,請薑黎回去見見。


  薑黎平日最得父母寵愛,聽聞母親病重,自是心急萬分,忙向姑氏苗夫人請求外出的許可。


  苗夫人不動聲色地細細思量,覺著在這兩家氣氛極為緊張的當口,把薑黎叫回白府,該不是什麽好事。但麵上依舊春風撫日般地可親,道,“是該回去看看的,往日都是母親疼愛你,這會兒是你盡孝的時候了。你且去收拾一下,去庫房把那支老參帶上,最是補氣血的了。”


  薑黎欣喜地福禮向苗夫人道謝,便轉身離開。


  薑黎前腳離開,後腳苗夫人便對身旁的張氏使眼色,道,“找幾個精悍一些的仆婦跟著去,小廝也換上有功夫的。今日怎麽出去的,待會兒一定怎麽回來。”


  “是,夫人。”


  …… ……


  車馬載著薑黎回到白府,甫一下車,薑黎就顧不得已經懷有的身孕,風風火火地往母親的臥室闖去。可還沒走到臥室,便在內庭的小廳中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柳氏,隻是她一點病容都沒有,反而麵色紅潤地和幾個妯娌媳婦兒在聊天。


  薑黎有些糊塗,沒反應過來就直直地走了過去,並問道,“母親的病,好了嗎?”


  柳氏聽見聲響,朝這邊看過來,見是薑黎,高興地直起身子,伸手招呼道,“哎喲我的兒,可回來了,快過來,讓母親好好看看你。”


  薑黎依言走過去,在柳氏身邊坐下,又道,“母親的病,好了嗎?”


  廳裏幾人都互相看看,而後齊聲爆發出大笑。她們笑得歡,薑黎卻更加糊塗,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們。


  柳氏示意眾人停止笑聲,而後一臉狡黠地看著女兒道,“說我病了,不過是希望那邊能放你回來。我身子挺好,你別擔心。”


  薑黎看看廳中左右,再看看母親,還是沒有弄明白其中的原因,說道,“母親為何要詐病?我也知道這些日子出了些事,可還不至於讓後院女人不往來。我回來看看母親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前些日子不還回來拜年嗎?”


  柳氏見薑黎不能理解其中奧義,將廳中其他人請了出去,單獨留下薑黎。柳氏讓薑黎靠近,拉著她的手,說道,“你父親,是想讓你留下,不再回那邊去。若不說的重點,怕那邊拒了,不讓你回來。”


  “為什麽?”薑黎聽得,被嚇得往後躲開身體,手也從柳氏手裏抽了出來。


  這暮的一下,柳氏的手僵在半空中,空中彌散開一分尷尬。


  “父母這都是為你好。”說話的是白伍明。薑黎轉頭向聲音來處來處望去,就見白伍明正走進來。他邊走,還從懷中拿出一份書信,道,“和離書已為你準備好了,待會兒就讓德府隨你來的侍婢帶回去。”


  “和離?”薑黎驚得從坐席上蹦了起來,“為什麽要和離?我和夫君好好的,為什麽要和離?”


  白伍明看了看柳氏,皺眉,為女兒不能理解他的用意而有些惱怒。柳氏忙也站起來拉住薑黎道,“他們家很快就要遭災了,你不與他和離,到時候就會一起被牽連的呀。”


  薑黎霎地回頭看向柳氏,那眼神,從不解到明了,再到憤怒,再轉過來看向白伍明,上前一步道,“你又要害我夫君和舅氏,是不是?我不許你這麽做!我不許!”


  白伍明見女兒氣勢洶洶地逼前,愣的往後退了一步,待醒過來,怒得上來就揚手要打,柳氏驚叫著拉回薑黎,把她掩在身後,急道,“夫君使不得,這是阿黎啊。”柳氏害怕地看著白伍明,她是清楚白伍明的,他真要是狠起來,是六親不認的,即使薑黎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但也不一定能保證薑黎一輩子都被白伍明捧在手心。他身邊的人從來隻可以順從他,仰視他,他絕不允許任何人質疑他,忤逆他。


  白伍明停住手,一把推開柳氏的推拉,生氣地說道,“都是你驕縱的。”


  “不,都是你!”薑黎從柳氏身後竄出,站在他們二人跟前,“這一切都是你做下的,是你把我推到今天這個地步。當年你無法阻止我嫁去德府,你看到皇帝給哥哥們的賞賜便忘了我,甚至還推了一把!現在,你又要摧毀我好不容易擁有的安穩日子嗎?德府上下沒人欺負我,他們每個人都愛我疼我,連宮裏的貴妃都待我很好。我喜歡待在那裏,我覺得那才是我的家!反倒是你,說什麽疼愛,說什麽掌珠,我不過是你一件玩物,你養著便養著,你覺得我有用時,立刻就會把我扔出去不管死活!你已經毀掉過我一次了你還要再來一次嗎?你是魔鬼!你不但要毀了我夫君,你還毀了我和玉鏡!我們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究竟是女兒還是工具?”


  薑黎一口氣吐出心中的積怨,紅著臉梗著脖子,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而白伍明和柳氏卻被方才那些話驚得沒了言語,這還是他們那個乖巧撒嬌的女兒嗎?雖她偶爾會嬌氣,但白伍明從來都是薑黎心目中的神,她從不會違背這座神說的話。可剛才,剛才薑黎都說了些什麽,她說白伍明是魔鬼,她父親是魔鬼!白伍明沉浸在驚詫中,嘴角忍不住地抽搐,他寶貝疼愛了快二十年的女兒,說他是魔鬼?


  然,薑黎卻有更驚駭的話說與他們,她重重地吐了口氣,道,“我需要的不是和離書,是絕子書,從今往後,我與白氏,一刀兩斷,再無瓜葛。”薑黎說著,繞開還呆立著的父母,就要離去。


  柳氏先白伍明醒過來,拉住要離開的薑黎哭喊道,“你說什麽,你方才說什麽?你要絕子書,你要與我們斷絕關係?這是什麽混賬話,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這些年來含辛茹苦,豈是一封絕子書就能斷了的?你才嫁過去幾年,就為了他們不要這個養你十幾年的家了?他們給你灌了什麽迷湯!”


  柳氏又氣又傷心,滿麵的淚。薑黎聽得也是淚如雨下,與父母斷絕關係,她的心何嚐好受,可是她不想離開清士,不想離開那個簡單和睦的德府;她不願再回這個家,這個滿是心機謀劃、勾心鬥角的家。她更害怕她回來後,哪日,又會被嫁給別的什麽人,對白氏有用的,卻不是她心愛的人。


  薑黎胡亂摸了一把眼淚,道,“我已經有了身孕,為了孩子為了我自己,我不會再回來了。”言畢,薑黎提起裙子就快步往外走。從德府跟來的仆婦一直在不遠處的角門,見薑黎過來,忙聚攏過來,將薑黎圍在中間。而薑黎原先的幾個侍婢,還未從自家娘子與主家間突發的戰爭醒來,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這變化。


  直到薑黎走出一半,白伍明才覺醒過來,大聲吼道,“攔住她!今日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白府內院的侍衛侍者聞聲都呼啦聚攏上來,卻發現要困住的人是主家最受寵的小娘子,一時又慌得後退了兩步。


  白伍明見狀急吼道,“廢物,都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攔下!”


  就在這當空,薑黎已由仆婦們護送到門口,而幾個小廝由門房跳出,就和撲上來的白府侍衛打了起來。小廝們把白氏侍衛都阻隔在外頭,偶爾漏進來一兩個,那些個身強體健的仆婦也給狠狠地推開了。薑黎就這麽跌跌撞撞地被送上了門外的馬車,不等小廝們出來,一個仆婦直接坐到馬夫的位置,揚起鞭子,趕著車馬就跑了起來,向德府疾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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