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一場暴風雪正要襲來。
上元節宴比起除夕宴,清減了許多,眾人也沒有拘謹,更輕鬆些。幾個孩子圍在一起,跟著馮氏手下的兩個宮人學做花燈。妃嬪們三兩圍坐在一起,或聊天,或品嚐宴食,或揭了燈謎來猜,各自自在。
瑧華與沐熹在正座,兩人悶頭鑽研燈謎,互相比著誰答對的多。
皇後端著酒杯,冷眼瞧著眾人都沉浸在這熱絡的氣氛中,轉頭看向繆荷:繆荷也在環顧四周,卻手中的杯子不停地顫抖,酒水已經灑了一大半出來,卻仍未發覺。
繆荷愣神許久,終於回過神來,低頭看著自己的席桌。腦海裏回想起那日,聽見宮女們的說話,當聽到那句“要輪著她兒子做儲君,除非上麵幾位都……”繆荷忽的清醒。的確,隻要他們死了,她的致安就能成為唯一的皇子了,到那時,無論皇帝還是皇後,都隻剩一個選擇。最好連皇帝都一起去了,這樣,後頭才不會有新的皇子誕生,致安的皇位,才會更加牢靠。
想到這裏,繆荷抬頭看向上座,卻又是見到她最不想見著的場景:他依舊把那人捧在手心,他湊在她耳邊溫言軟語,她聽得,笑靨如花。
繆荷扭開臉,再不看那兩人,仰頭飲罷杯中的酒水。她心中對往日恩情的丁點懷念都已蕩然無存了,心中隻留恨意。繆荷攥緊了袖中的瓷瓶,這是她轉了幾道彎從宮外弄來的劇毒,隻要把它下在吃食裏,那這一殿的人,就都會從這世上消失。
對,就是這樣!繆荷的眼中蒙上一層狠絕和得意,隻要這裏的人死了,隻要他們都死了,那這世上便再沒有瞧不起她的人了,而後,這宮內富貴的一切,便都是她和她的致安的了。
立時,繆荷起身,留下宮人,走出了宴殿。
可她卻不知,殿內有多少人在注視這她的舉動。她更不知道,她花重金從宮外買回來的劇毒,不過是皇後安排給她的魚蝦濃汁。
夜空,厚雲遮住了明月。風,刺骨冰寒。
繆荷披上一件深色鬥篷,乘著夜色,快步走向上膳房。
待來到上膳房外,繆荷躲在暗處,瞧著裏頭燈火通明,一眾人忙碌得幾乎飛起。這麽多人,該如何混進去?繆荷沒了主意,一時有些慌。
正在這時,從裏頭走出一隊四五個宮人,各個手上都端著一個大罐子,可剛踏出膳房,卻又被叫停,裏頭一個婆子大喊,“慢著些!醋汁還沒擺上呢!”
四五人互相看看,見裏頭沒人出來遞醋汁,隻得將罐子往地上一擱,紛紛自己跑回去拿。
繆荷大喜,機會來了。她慌忙跑過去,揭開一個蓋子,見是乳白色的魚湯,心中更是喜笑顏開,覺得連老天都在幫她,這魚湯剛好掩蓋掉她毒藥的腥味。繆荷顫抖的手不敢停頓,打開一個個蓋子,將毒藥全部倒進去,而後在迅速躲回暗角。
卻這番動作全都落在上膳房內人的眼中。小章氏看著繆荷差點摔倒的模樣,幾乎要笑出聲,章氏忙捂了她的嘴,轉頭示意剛才那五人再出去。
五個宮人福禮,每人手中拿著一壺醋汁,又回到湯罐前,端起放著湯罐和醋汁的食案,快速而又平穩地消失在高牆中。
待宮人們離開,上膳房內又開始為下一輪宴食忙碌,躲在暗處的繆荷才放下捂著嘴的手,卻仍不敢大聲喘息。
一邊是忙碌熱鬧的上膳房,另一邊,是寂靜的宮牆院角。然上膳房無論多麽擾攘,繆荷卻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這心跳聲如此之大,幾乎能蓋去旁邊上膳房裏傳出的喧嚷。
在暗巷中喘息了許久的繆荷,開始想象此時宴殿中的情形,那裏的人是否都已經喝下魚湯?是否已經開始肚痛吐血?那是用了她幾乎所有首飾才換來的毒物,效果該是很好的,可能此刻那裏已經哀嚎一片了?繆荷越想越激動,嘴也忍不住地咧開,仿佛已經看見致安被冊封為皇儲,甚至登上皇位,而她,身著大禮服坐在致安身後,周身華貴,珠翠滿頭,聽著腳下的臣子宮人山呼萬歲千歲。
繆荷笑得幾乎癲狂,她已等不及要回去看看她做下的結果。拉上帽子,繆荷轉身往回走。
空中,一滴滴細小的雪子開始落下。
離宴殿越近,繆荷的腳步越慢。她一點一點靠近,卻發現宴殿四周並無異常,沒有驚恐奔走的宮人,也沒有匆忙趕來的禦醫,侍衛們都依然站立在自己的崗位上,一切如常。再往裏走,宴殿裏傳來的聲音一如她走時,並無半點不同。
“難道藥效還未到?”繆荷暗自嘀咕。
無奈,繆荷解了披風,扔在花壇中,走回宴殿,往自己的坐榻而去。
“上哪兒去了?那麽許久。”旁邊,皇甫玉蘭轉過頭隨意地問道。
這一聲問的隨意,卻把繆荷嚇得一個踉蹌,幾乎是跌坐了下來。略大的聲響,引來了些許關注。繆荷緊張地回話,“殿裏,太憋悶了,有些不舒服,出去透了透氣。”
皇甫玉蘭不疑有他,笑了笑,便轉開了臉。
繆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謹慎地抬頭環視眾人,可所有人都如往常一般,絲毫沒有痛苦的表現。
繆荷開始懷疑,難道,這藥是假的?她低頭,看見了自己的桌上也放著一晚魚湯,已快涼透。繆荷滿麵困惑地盯著這碗魚湯,拿起湯匙,輕輕攪動。也許是因為湯已涼了,所以透出一股非常濃的腥氣,但繆荷卻以為那是毒物的氣味,忙扔了手中的湯匙,仿佛多嗅一口,也會中毒一樣。
繆荷決定再等一會兒,即使多等幾日都無礙,如果她不走運地真的被人騙了,那最多不過丟了些珠寶,然而她做了什麽,並不會有人知道,她依然可以再尋找機會,實現她的目的。
打定主意的繆荷,氣息沉穩了不少。她推開魚湯,恰好這時,上膳房又端上了酒香果子甜釀,是她很喜歡的一道甜點,繆荷舒展了眉頭,端起甜釀就興致頗好地用了起來。
待吃完了甜釀,繆荷繼續觀察殿內眾人的動向,希望有人能盡快發作。
卻在這時,繆荷自己的肚子反而難受了起來,肚內各種作響。見她皺眉抱肚,皇甫玉蘭說道,“怎的?肚子不舒服?趕緊去恭房吧。”
繆荷尷尬地點了點頭,便顫顫巍巍地起身,邊上侍女也來扶著繆荷,領著她去恭房。
約莫過了兩刻鍾,繆荷回來。一坐下,便無力地癱坐在榻上,一隻手仍舊抱肚,一隻手扶著額頭,表情頗為痛苦。
“還是不好?”皇甫玉蘭關切地問道。
繆荷虛弱地點頭,剛想張口說些什麽,忽然一口濁氣由腹內急衝出來,嘩啦一聲,繆荷吐了,腹中穢物噴向了宴殿中央,滿滿一地。
眾人都被這忽如其來的情形驚呆了,待反應過來,想問個究竟,卻繆荷第二口第三口穢物已經衝了出來,越吐越多,完全停不下來,失去了控製。
“快,傳禦醫!”不知是誰喊的這一聲,但已有內侍反應過來,快速奔了出去。
內侍急奔在通向上醫院的路上。頭上,風雪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