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熹帶著太後的錦囊回到了億清殿,囑咐芳曉妥實地收好,便走進了十裏中去。


  十裏的桂香,差不多是最後一波了,沐熹坐在涼亭裏,嗅著桂香,陷入沉思。


  芳曉收拾好錦囊後,拿著件披風走了過來,一邊為沐熹披上披風,一邊問道,“娘子在想些什麽?”


  沐熹沉著不答,抬頭看著芳曉,反問道,“你想說什麽?”


  芳曉瞧不出沐熹的喜怒,隻得先跪坐在沐熹跟前,提了提膽子道,“娘子…和陛下……”


  沐熹猝然打斷道,“別說了,我心裏亂得很。”


  沐熹轉頭望向桂林,出神了一會兒,說道,“太後覺得是,你也覺得是,連尹橘梓也認為是。可我從未意識到過,我以為我隻是將他當做我的知己,我以為他也是。”


  芳曉低著頭,輕聲道,“在許多娘子看不見的地方,娘子不知道的時候,芳曉都看見了聽到了。”


  沐熹轉過頭來直愣愣地看著芳曉,皺眉閉眼,似後悔,又似痛苦。


  芳曉繼續說道,“如今事情的真相已經揭開,娘子也知道,陛下在這裏頭一丁點兒錯處都沒有。這件事裏,除了我們家除了大娘子,最最痛苦的是陛下,而陛下至今都不知道真相,仍舊把害死大娘子的罪責攬在自己身上。陛下是那麽好的人,不該被自責牽絆一生,而今能打開心扉傾慕於娘子,芳曉覺得是再好不過。雖然芳曉為大娘子惋惜,可芳曉也希望娘子能幸福過一生。陛下和娘子都是那麽好的人,若能相伴白首,自是情緣佳話。”


  芳曉停下,抬頭看著眉頭越來越緊的沐熹,“芳曉隻怕,娘子為了大娘子,會錯過這段姻緣。”


  “夠了,別再說了。”沐熹起身離開,留下了芳曉呆坐在涼亭裏。


  沐熹獨自走在十裏中,細想從入宮來的件件往事。其實她並不是迂腐計較的人,如同皇帝能再次敞開心門一樣,她也會將澤之放在心中最純淨的地方懷念,卻不會為了澤之而停下往心之所向的腳步。沐熹不過是接受不了自己也陷入了情愛之中。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愛上任何人;本以為,西漠苦窯、高牆爭鬥早已將女兒心磨滅。卻不想,這心已是隨著十裏中這些桂樹一樣,被沃土滋養,被清水澆灌,被日光溫暖,早已長大開花,花香滿溢。


  沐熹不自覺地彎了嘴角,似乎願意認下事實,卻又有些倔強地不甘心。


  …… ……


  已是夜深,皇帝並未歸來。


  內殿裏消無聲息,隻餘沐熹一人。書案上一盞燈火,沐熹伏在案上,雖手裏捧著書,卻兩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沙漏悉索地滴著沙,沐熹慢慢地閉上眼,似已睡著。


  忽然,殿門被輕輕推開,又輕輕合上。皇帝閃進身來,往書案前的人看去,似乎並沒把她吵醒。皇帝便放下心來,但腳步卻不曾加重,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書案走去。


  皇帝在離著沐熹一丈的地方坐下,偏頭看著伏在案上的沐熹,檀色的寢衣,披散的烏發,正安靜地吐納。


  就這麽靜靜地,一個睡著一個看著。


  燈火微光下,沐熹似也蒙上了一層薄柔淡雅的霧氣,甜蜜之意由心而起,皇帝忍不住想撥開霧氣去親近,他伸手,將沐熹耳邊的碎發攏了攏,卻沐熹睜開了眼睛,唬了皇帝一跳。


  皇帝鎮定了一下,道,“怎麽在這兒睡了?累了就早些安置。”


  伏在書案上的沐熹並未答話,眨著還朦朧的眼,一直瞧著皇帝。燈光暖暖地照亮了皇帝的臉,他正暖暖地瞧著她笑。沐熹的眼細細地掃過皇帝的麵孔,劍眉星目,皎如明月,眼底的溫柔似流光一般,吸引著沐熹,一步步,踏足其中。


  沐熹的心,化了,化成一股溫流,瞬間滋養了整片心田。


  …… ……


  時日清爽,秋風微涼。


  十裏林中的桂花已經被全部采摘下,陰在涼亭中,正待製成幹花。


  賞桂的季節終是過去了,沐熹卻也不覺得傷感,本就是俗世規常,明年依舊會來。掛在樹枝上的桂花不能賞了,那就品嚐食盤裏的桂香好了。


  另一邊廂,瑧華從殿中探出頭來,看到坐在廊簷下頭的沐熹。他揮揮手,讓侍者們都退下,輕緩地向沐熹走去。


  瑧華瞧著前頭的人兒,酡顏色的襦裙,卵青色的外衫,隨意挽的發髻,薄薄一層粉黛,沐熹像往日一樣爽利地裝扮,卻又不一樣,此刻她正眉眼含笑地盯著茶碗。


  瑧華輕笑出聲,沐熹聽到抬頭望去,正見瑧華笑得明朗,向自己走來。


  沐熹笑道,“陛下去看過致寧了嗎?”


  瑧華邊走邊答,“看過了,正在描帖子,很是認真。”說著,便在沐熹身側坐了下來,問道,“剛才在想什麽?這般認真。”


  沐熹低頭淺笑,答曰,“看著沒了桂花的桂樹,和茶碗裏的桂花,覺得有些事物,它並不是不在了,隻是換個形態而已。它依舊在我們身邊。”


  瑧華聽得,也慢慢陷入思索中,抬頭看看桂樹,又轉頭看看沐熹。


  便這樣,兩人安靜地並坐在廊下,各自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偶爾品一口花茶,似畫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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