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柒
沐熹回到億清殿,喝了一碗薄粥,終於是睡下了。
雖是睡著了可一點不安穩,夢中幾次細聲哭泣,人卻未醒。
此刻夜深人靜,寢殿裏隻留了一盞燭火,卻剛好讓皇帝看清沐熹的淚痕。
芳曉站在皇帝身後,看了看還在不停流淚的沐熹,歎了口氣,也隻得退出。
皇帝俯身靠近榻上的沐熹,盡量輕地為她擦去淚珠,低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從今往後,都有我。”言畢,輕輕拍打沐熹的手臂以安撫。
沐熹似乎也感覺了這厚實的寬慰,止住了哭,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 ……
沐熹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來時覺得心中與身上都鬆快許多,不盡心情也好了。慢吞吞地洗漱用膳,而後悠閑自在地在廊下坐著發呆。疑竇統統解開後的豁然開朗,讓沐熹頗為受用,忍不住多吸了兩口清爽的空氣,切實感受下心中的空明。
午膳前柳菁過來了,芳曉引她去見沐熹。
柳菁道,“太後請貴妃一道用膳。”
沐熹抬頭看了一眼柳菁,問道,“太後好些了嗎?”
柳菁答:“好多了,用膳吃藥一刻不落。就像貴妃說的那樣,為了陛下,從今往後都要平安健朗。”
沐熹聽得,微微而笑,又看了眼柳菁,道,“前夜裏你倒是聰明,知道來尋我。”
柳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如貴妃那夜裏說的,太後與您也是有大仇恨的,可貴妃隻字不提報複,自然是為了陛下著想。既然貴妃能吞下一切,以陛下為重,自然會保住太後。”
沐熹笑著點點頭算是讚許,起身道,“待我換身衣裳,就走吧。”
“是。”
寧安殿裏,氣氛格外和緩,太後同沐熹用完了膳,正對坐在廊下飲茶。
太後溫和地看著沐熹,說道,“從未想過,我還能有這樣一日,與你坦誠對飲,心中真的是舒暢呢。”
沐熹抬眼看向幾案對麵的太後,如她自說,她臉上洋溢著沐熹從未見過的平和與從容,還有卸下包袱後的輕鬆。沐熹想,這份真實的從容自在,皇帝應該都未見過。
沐熹再次低下眉眼,把玩著茶杯說道,“太後平生都沒有對任何人敞開過心扉吧,即使是先帝和陛下。”
太後乍一聽有些愣,回過神來後尷尬地笑了兩聲,卻也不遮掩,道,“嗬嗬,我從小學到的就不是做普通人,不與人交心,才不會被看穿才不會有弱點。我就是這麽做的,我也隻會這麽做。被你拆穿,純是意外。”
沐熹道,“至親之人,看穿又何妨?”
“也許在別處可以,但在這高牆中,不行。最親的人往往會是傷你最深的人,小心些總無妨。”
“可這樣小心翼翼,也終究會趕走想親近你的人。”
太後聽得,無奈地歎氣,最後苦笑著搖頭,道,“今日我得到的,都是過往一次次代價換來的。世事無常,就看你怎麽選擇了。也許會有遺憾,但我絕不後悔。前朝後宮危機四伏朝夕萬變,也許瑧華會怨恨我推他坐上皇位,可也隻有保住性命才有今日“怨恨”我的機會。若我將皇帝之位讓與那人,你可能確保他一定會善待我們母子?”
沐熹一時啞口,的確,誰都無法做出這樣的保證,連大禹王自己都不能。
“唉,再提也是無用了,都來不及了。”言畢,太後轉頭朝庭院裏望去。
沐熹端著茶杯瞧著太後的麵龐,想了想,輕聲一笑,也對,我非魚,不知魚之樂也。她選擇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路,她舒心她高興就好,那是她的人生,旁人再多理由也無法改變她的想法。
兩人靜坐了好一會兒後,太後收回視線,忽然笑盈盈地看著沐熹,沐熹被太後瞧得很疑惑。太後道,“你心裏,可歡喜瑧華?”
沐熹被這忽然一問,沒了言語,低下頭。
太後嗬嗬笑道,“莫要回答‘不是’,萬事你都以他為先,比我這個做母親的更加了解他愛護他,若不是鍾情於他,那又道是為何?”
沐熹抬起頭,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解開對陛下的怨恨後,就把陛下當作知己良朋。我真的沒有想過……”
“你從未想過要把他當作‘一個男子’,‘一個已經成為你夫君的男子’來看待?”
沐熹聽得,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可他的確是你的夫君呐。而且,也許你自己還未意識到,你們二人間的舉止,早已超過了友人的界限。”
沐熹低頭回想,不久後閉眼抿嘴。
太後瞧著,沐熹這便是認了,又道,“瑧華應該早就發現了,他愛著你。”
沐熹不敢承認,可這句話還是衝進沐熹的耳朵,更衝進了她的心。
“當我聽到這樣的消息時,的確非常地意外,我一直以為瑧華不會喜歡上性格剛強又倔強的你,這也是當年我要你入宮的原因。阿淳的事情以後我一直擔心曾經的事情會重演,所以才將你放到瑧華的身邊,你既可以幫助他卻又不會使他再墜入情網。卻不想,我又錯了。我曾連著兩次將柔弱溫婉的女子送到瑧華的身邊,她們也如我的預期,得到了瑧華的青睞。我原想著隻要她們誕下皇子,便有了勝過白氏的砝碼,那後頭交由我來便可。卻不想兩次都失敗了。現在想來,玉蘭和阿淳之所以都敗於皇後,都是因為她們全然沒有對抗的能力,是我害了她們。我既想為瑧華挑選她中意的女子,又希望她們能對抗得了皇後。若不是我這一意孤行,她們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沐熹終於從太後口中聽到一句歉然,也是舒了口氣。
太後繼續道,“可你不一樣,即使瑧華愛著你,他也不會有弱點,你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所有他在意的人,是不是?你會讓他變成更強大。”
沐熹不回答,眼睛直直地瞧著前方的庭院,隻是微笑。
“還是我兒自己選擇的人更好,更適合他。”
沐熹搖了搖頭,道,“陛下是真心愛過姐姐的。即使是太後故意,陛下和姐姐的真心不該被否認。”
“我沒有否認,可那已經是過去了,你才是當下。阿淳會不會成為瑧華與你之間的障礙?”
沐熹低眉思量,並未回答太後的問題。
太後歎了口氣,道,“我不逼你了,你且自己想清楚吧。我隻提醒你一句:惦念故人,也莫要辜負了自己,你也有大好的年華,你也應該被嗬護疼愛。”言畢,太後朝柳菁看了看,示意她把東西呈上來。
柳菁轉身離開,而後捧著幾個錦囊回來。
太後頗為感慨地看著這幾個錦囊,道,“這裏頭,是我在宮中幾十年積累下來的,現在,都給你吧。”
沐熹一驚,看看錦囊又看看太後。
太後繼續道,“你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就是守護瑧華,除去白氏一族。所以你會用得到這些的。”
沐熹拒絕,將錦囊往太後推,道,“對付皇後我會用我自己的法子,這些太後還是留著吧。”
“怎的,怕用了這些會成為像我一樣的人?嗬嗬,那這樣吧,我讓柳菁替你收著,什麽時候想用了,或是柳菁看著你快頂不住的時候,她會再把這些錦囊送上。”
這話沐熹聽來有些怪,盯著太後不語。
太後瞧出沐熹的疑慮,道,“以後這裏有你就可以了,我不過是為了瑧華而苟延殘喘罷了。從今日起,我會在佛堂裏誦經抄佛書,但求佛祖保佑我兒,也保佑你我早日心願達成。”說完,太後朝著沐熹祥和地微笑,後慢慢起身,向著殿裏的佛堂走去。
沐熹看著佛堂的門重重合上,像是太後的人生也在此處終結了一樣。
無怨無悔,無牽無掛,榮華驕傲了一世的太後,走入了另一道門,告別了俗世凡塵。
沐熹歎了口氣,靠在座榻上思慮良久,看看柳菁手上的錦囊,又想勸自己放棄這個想法。
幾番掙紮後還是向柳菁招手,柳菁笑了笑,捧著木案走到沐熹跟前,將錦囊交給沐熹。
沐熹隨手選了一個打開,從裏頭拿出一張紙,上頭寫著許多人名,有沐熹認識的也有沐熹不認識的。名字後頭跟著的,應該是他們落在太後手裏的把柄,而後是他們可以為太後或沐熹做的事情。
沐熹捧著這薄紙,不得不佩服太後。她這一生,在後宮中一路從太子妃到皇後再到太後,她一直穩居主位,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些,這幾片薄紙,便是證明。薄紙上的人名越多,她的位子就越穩。
沐熹看完了大部分錦囊,在打開最後一個的時候,柳菁說,“這個是最近才確定的消息,能不能發揮其最大的作用,就要看貴妃了。”
“我?”
“是。”柳菁替沐熹打開了錦囊,將紙片取出交於沐熹。
沐熹帶著疑惑看了起來,瞬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看向柳菁,柳菁確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