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陸

  待沐熹回到億清殿,已是虛脫不堪,但也隻略坐了一會兒,就拖著身子去喚致寧晨起。帶著笑臉陪著致寧洗漱用膳,然後再送去學堂。


  看著致寧蹦跳著走進課堂間,沐熹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最後一絲力氣也快被抽幹。


  沐熹站在原地穩定心緒,芳曉正欲扶著沐熹回億清殿,卻被沐熹拒絕,道,“去熙春堂。”


  “去找皇甫婕妤?為何呀?娘子就不能等等再去嗎?一宿沒休息過了,還發生了那麽多事……”


  “肚子裏放了好些疑問,我哪裏睡得著。就一次都解決吧。”


  芳曉看了看沐熹憔悴卻堅定的樣子,也隻得順從,卻抬手讓芮曉去招步攆來。沐熹坐上步攆,閉目歇息了一會兒,把心中的疑問都再細細捋了一遍。


  抬步攆的侍者們得了芳曉的吩咐,有意放慢腳步,好讓沐熹多休息一刻,步伐又是那樣的平穩,平穩地讓沐熹幾乎快睡著了。


  步攆到了熙春堂,芳曉芮曉小心地扶著沐熹下攆,沐熹吃力地下攆,由著芳曉她們將她半扶半架地送進熙春堂。


  皇甫玉蘭很意外於沐熹的忽然到來,反應過來後忙起身福禮,讓出主位給沐熹,自己在下首坐下,又吩咐佩蓮布茶上茶點。


  沐熹忙抬了抬手道,“婕妤莫要忙乎了,讓他們都下去吧。”


  皇甫玉蘭乍聽沐熹不再稱呼她“姐姐”,刹時愣住了。佩蓮立刻反應過來,吩咐所有內侍宮女離開,芳曉也帶著沐熹的侍者離開了內堂。


  內堂裏唯剩下沐熹與皇甫玉蘭,沐熹不掩飾自己的疲倦,道,“我一宿未睡了,全都是因為太後。”沐熹撐著額頭靠在憑幾上,繼續道,“太後方才自盡,還好及時救下。”


  沐熹言畢睜開眼睛看向皇甫玉蘭,隻見她嚇得兩眼圓睜,張著嘴許久,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沐熹卻不停下,繼續用真相驚嚇皇甫玉蘭,“婕妤,一直是聽命於太後的吧。”


  皇甫玉蘭原本坐得挺直的腰一下歪倒在旁邊。


  沐熹繼續說,“我一直奇怪,當年那個中秋,婕妤是如何得到消息又是如何想到法子救我的,原來是太後啊。太後不想明著幫我,又不想我輸於皇後,所以就假借婕妤的手,不但解了我的危難,也使婕妤成了我的恩人,後頭的繆才人,才逼得我不得不出手。我也更是將婕妤視為姐妹知己,無話不說。想來我與婕妤的體己話,婕妤都告知太後了吧。”


  皇甫玉蘭被揭穿了實情,早已嚇得翻身而起,跪在沐熹跟前,“貴妃恕罪,我,妾也是不得已的!妾,太後她……”


  沐熹淡淡一笑,說道,“婕妤莫要害怕,我今日來,不是要來責怪婕妤的,隻是有些事情想弄清楚罷了。太後是拿薑禦醫來要挾你的吧。我還道呢,上醫院遴選絕不簡單於文武科舉,薑禦醫如此年輕就在列,定是身後有人相助。太後真是好心思,我猜,那日在熙春堂被我撞破的那一幕,是太後補償給婕妤的吧。”


  皇甫玉蘭紅著臉,點了點頭。


  沐熹失笑,“費盡心機拆散了婕妤的姻緣,強留下婕妤在宮中,而後又將你二人已經平靜的心再度燃起,再以此為把柄要挾你為她做事?”


  皇甫玉蘭跪坐在地上,聽沐熹將她的半生都說出來,正中要害,抑製不住悲切哀涼,眼淚如雨下,“正如貴妃所說,妾的命運半點由不得妾做主,甚至連父母族人都無能相助。當年妾應選前早已稟告父母與那人的心意,父母族長也是同意的,所以早早拖了人使了錢財,好讓妾落選,而後回家與他成婚。可不想,妾卻一路順遂地走到了殿選,無論妾表現的多麽糟糕,妾都能過關。越往後就越害怕,果然,殿選時妾隻說了一句話,便被點中冊封,成了宮嬪。”


  皇甫玉蘭說至此,已是慟哭,與愛人被生生拆散,沐熹雖未能體會過,但想來不會比她失去澤之的痛苦淺。


  “妾不得已入宮,心中難免積怨難受,陛下還以為是妾離開父母家人而不開心,總時時來探望,想了好些法子逗妾開心。一年後,妾有了身孕,陛下很歡喜。妾便想,既然事已至此,那人也將要娶妻生子,那就是我倆無緣吧。便就此把那人放下,安心做陛下的妃妾,靜待孩子的降生。卻不想,等待妾的不是期望的平靜安寧,而是狂風暴雨。妾躲過了皇後一次又一次的籠絡與陷害,萬不得已催生早產,卻終是害了致賢,也害了自己。”


  “且慢,我不明白,為何太後一定要留下你?”


  皇甫玉蘭抬起臉看著沐熹,嘲諷自己,道,“貴妃不覺得,惠皇後與妾,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嗎?”


  這一說,沐熹開始仔細思索。是啊,真的很像,除了容貌不像,兩人的身世門戶,學識素養,言辭氣質…… 好像,真的好像!沐熹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奧義。


  皇甫玉蘭冷笑一聲,道,“惠皇後與妾,都是太後照著陛下的喜好,尋來的宮嬪。隻不過,我倆各有各的不幸。”


  “從你誕下吳王後,太後就放棄你了。”


  “應該是吧,覺得我無能抗過皇後,致賢又是不知能活到幾時的病,連我自己都再生育無望,那又何必在我身上再浪費期望。還好陛下從未嫌棄過我們母子,雖然我和致賢都纏綿病榻,陛下不能時時來看望,但隻要他得了稀罕物件或是奇珍藥物,都會送來熙春堂。所以即使陛下後來與惠皇後琴瑟和諧,我都不曾記恨任何人,全當是我與致賢的命吧。”


  “後來是什麽時候太後又來找的你?”


  “貴妃入宮後不久,原本照料我和致賢的禦醫被換了,新來的禦醫,便是那人。因為我和致賢的身子,所以他日日都來請脈照料,雖然我二人都極力壓抑,但往日的記憶還是不停地湧現我……”


  皇甫玉蘭停下,梳理自己的情緒,鎮定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上回貴妃曾問我,與他在無外人的狀況下是否還見過,我騙了貴妃,其實還有過一次,就是日後成為太後手裏把柄的那次。自然,也是她刻意為我倆安排下的。雖然我與他沒有越過雷池,卻也是共處一室,而太後就在外頭。從那日後,我便不得已成了她的俘虜,不得不聽命於她。”


  “但是貴妃,請您相信我,”皇甫玉蘭激動地抬起臉看向沐熹,大聲地辯解,“我沒有將貴妃說與我聽的體己話都告訴太後!真的!隻要是你我私下沒有外人聽見的時候,那些話就不會傳給太後知道。太後以為貴妃與我的緣分是從中秋夜宴開始的,可實際卻是前幾日那次私會被貴妃撞破。貴妃真心顧及我,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所以傳回給寧安殿的話都是刪減過的。請貴妃一定相信我。”


  沐熹看著皇甫緊張的臉,片刻後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皇甫玉蘭如獲大赦,深深地向沐熹磕頭行禮。


  沐熹歎了口氣,道,“從今日起,姐姐不再是任何人的俘虜,你便是你自己。還有薑禦醫和吳王,你們都自由了。隻是有一件事一定要答應我:萬不能再燃起那早該熄滅的火。”


  皇甫玉蘭乍聽如是,心中有千萬問題,卻在沐熹的笑容下都抹去,向沐熹也報以感激的笑,“多謝貴妃,妾一定銘記於心,萬不會再越雷池一步。”


  沐熹點了點頭,起身離開熙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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