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徳氏一家人從西漠一路往京都走,每進入一道府門,車馬就會被換大換華貴。這樣走走歇歇近兩個月,終於回到了京都。禮部侍郎直接引著徳氏到了他們的新家,大氣奢華的秦國公府,而後,便回宮複命去了。
此刻,沐熹坐在臥室中,看著菡曉指揮新的家仆們收拾外屋,看著看著,便出了神。忽然,門口傳來了苗夫人的聲音,沐熹醒了過來,忙起身道,“母親怎麽過來了?”
“過來瞧瞧你這裏,都收拾好了嗎?”
“快了。母親先過來坐吧。”沐熹扶著母親一起坐下。苗夫人轉頭看看家仆們忙忙碌碌,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又轉過來看著沐熹,拉過沐熹的手仔細地瞧了瞧,連連點頭,道,“看來那些方子還是挺管用的,不到兩個月的功夫,這手,已經恢複地和當初差不多了。臉上也白回來了許多。陛下也是思慮周全,還替我們想到了這個。”
沐熹聽了便是陰沉了臉,說,“再有用,也平不了背上那道疤痕。就算能平複掉身上的這些痕跡,那心裏的呢?心裏的疤,怎樣才能拂去?”
苗夫人聽了沐熹的話,無奈地搖了搖頭,“細月,母親知道你心裏難受,為你姐姐傷心不值。但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你不能帶著怨恨過一輩子啊。陛下心裏還是有阿淳的,不然怎麽會不惜代價為阿淳平反?還追封為‘惠皇後’?這若是換了別人,別說是重色輕義的人,哪怕是有情有義的,知道了阿淳是有冤屈的,又有幾個願意打破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隻為了一個後妃的清譽?”
“若不是他,姐姐怎會遭遇厄運?”
“是,是因為陛下過於寵愛阿淳才引得別人去害她,但,陛下也需要時間才能去救阿淳啊,可是,阿淳沒有留給陛下這個機會。”
“姐姐最重情義了,一定是因為他不信姐姐,軟禁姐姐送姐姐去錦宮,姐姐才會傷透了心,最後自盡的。”
“麵上的功夫總需要做,畢竟是巫蠱謀害皇帝,怎麽可能還如往常一樣優待阿淳?”
“那還不是因為他親自挑選的宮人中出現了異數,才會讓陷害姐姐的罪名被坐實。”
“阿淳活在這個世上,總不可能有萬無一失,總會有意外,總不能拿個牢籠困住阿淳吧。”
“還是他,讓姐姐成為了後宮中人的眼中釘,否則,何來的萬一?”
苗夫人看見沐熹仍舊這般固執,實在頭疼,往沐熹更挪進一步道,“陛下不寵愛阿淳,你可憐阿淳一生錯付;他寵愛阿淳,你又怪他沒能時時照拂;他若寵一時不寵一時,你又要責怪他隻愛重美色,辜負了阿淳。你這般鑽牛角尖,於陛下實在不公。你怎麽不責怪我與你父親,責怪我們為何把阿淳生得這樣好,卻又不教會她與人勾心鬥角、明爭暗鬥?你為什麽不責怪阿淳,她為何不一早犯錯,讓皇帝嫌棄她,然後把自己藏在塵埃中,默默度過,以保一世平安?亦或是你要責怪老天,怪他將阿淳生到了俗世中?”
聽罷母親這一番話,沐熹無法爭辯,安靜了下來。
見女兒不再頂真,苗夫人也鬆了下來,聲音柔了不少,“事情變成這樣,有許多原因,是有陛下的考慮不周,也許他應該與阿淳解釋一番再下旨意,好讓阿淳寬心,等待陛下救她。但起因終究是那幾人的陷害。阿淳也認死理,她若能想開些,多等一會兒,也許就會等到陛下了……”
長歎一聲,母女二人都不再言語了,隻聽見外麵仆人們忙碌的聲音,好似從未被母女二人的話打擾到。片刻後,沐熹說道,“我想回去看看。”
沐熹指的是原先的家,苗夫人會意,歎了口氣,“早已破敗得不成樣子,還去看什麽?不如就讓它去吧,也免得多添傷感。其實陛下這安排挺好的,把那屋苑推了,建一座寺廟,日日夜夜誦佛經,也是為阿淳和咱們添一份恩德。待來日那寶惠寺建好了,咱們再回去看吧。”
沐熹並不做聲,但也不反對母親的說法。
…… ……
到了夜裏,眾人都各自安歇下了,不知道父母和哥哥睡不睡得著,沐熹,是怎麽也閉不上眼。周遭寂靜無息,仿佛針落有聲,沐熹這才覺得腦袋安靜了不少。躺在榻上,回想這一路,沐熹覺得一切都像是夢一樣。狂風烈日,非人折磨都好似仍在眼前,已經過了幾個月舒適日子的沐熹,現在想來也是心顫後怕的。
越想越覺得睡意全無,索性,沐熹披著衣裳下了床榻,一步步,慢悠悠地,在這新屋子裏轉。雖然屋苑的陳設很像以前的舊宅,但終究不是。沐熹借著一絲月光,細細瞧著錦衣華服、高床暖被,手指一件件撫過新的家居物件。可每走一步,沐熹都覺得心多痛一分,她小心翼翼,不敢輕易再踏足,仿佛她走過的這些不是新家的茵褥,而是澤之的血肉。強忍了這些日子的沐熹,終於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起來,肝腸寸斷,淚如雨下。手指在茵褥上抓撓,可卻什麽都握不住,仿佛此刻的她心痛想要個慰藉,卻無能為力,隻得生生承受這鑽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