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野狐嶺之戰,金國的主力野戰軍團全軍覆沒。隨後,中都陷落,無數的金國文臣武將或死或降。在天下的有識之士眼中,金國的國運已衰,金人的氣勢已竭。在這種情況下,不痛打落水狗,還更待何時?


  北地豪強紛紛揭竿而起,殺官吏,奪府縣,整個北方的形勢瞬間就失去了控制。便是南方的宋國,也開始蠢蠢欲動,想要一雪靖康之恥。也有些大臣極力阻止北伐,當年金兵滅遼之後順勢南下的慘狀才過去了一百多年,他們就擔心蒙古人在滅了金人後,也會如法炮製,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可是在兩年前,金人南下攻打宋國的時候,雙方數十萬大軍在宋國境內大戰一年多的時間,雙方早已經結下了死仇。特別是淪為戰場的宋境中幾乎家家戴孝。那些靠近宋金邊境的下層士兵和軍官,哪個不是對金人恨得咬牙切齒?


  或許平時他們也毫無辦法,可是在這個金人被打得苟延殘喘的時候,他們便一起鼓噪起來,極力勸說那些將領們進攻金國。還有那些從曾經在中原戰鬥過的文臣武將們也一起上書,極力要求北伐。這些人中,便有已經八十歲的陸遊和已經六十歲的辛棄疾。


  朝中的主和派們在群情洶湧之下,只是遲疑了片刻,便發現朝野之中已經滿是對金人的喊殺喊打之聲。


  宋國此時正是寧宗在位,此人雖然不及宋太祖般英武,倒也算得上是守成之君。在群情洶湧的時候,寧宗皇帝還保持了清明,他在私下經常憂心忡忡,對宰相韓侂胄道:「如果蒙古人滅掉了金國,在南下攻打我們怎麼辦?」


  宰相韓侂胄乃是堅定的主戰派,他對寧宗皇帝道:「中原板蕩,正是我大宋進取之時。陛下所顧慮的,不過是蒙古滅金之後勢大難制。然而如果高宗皇帝肯用岳飛,豈有不能決勝中原的道理?」


  寧宗皇帝壯其言,從其請,追封岳飛為鄂王,削去秦檜的王爵,並把謚號改為繆丑。在政治上,宋國已經完成了吹風,做好了北伐金國的準備。


  郭靖問道:「所以說,宋人是準備北伐了?」


  「是啊,南朝舉國一致要求北伐的情況,還真是少見。」回答問話的是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一身的青衣,倒也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


  「那黃先生此來是什麼意思?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某家此來,一是為了告知將軍此事。二是想要向將軍表示感謝。」


  「感謝?」


  「是啊,將軍幾年前是不是去過臨安?」


  「是有那麼一次,我到臨安城外的牛家村祭奠亡父的時候去過。」


  「聽說將軍在那裡帶回了一個有些.……的姑娘?」


  「是有這麼回事。嗯,我看她的武功路數和黃先生同出一脈,莫不是先生的後人?」


  「那孩子是我徒兒靈風的女兒,流落在外,多得將軍照顧,某家在此謝過了。」


  「如果你真的要謝我的話,不如……」


  「喂,你這人,是要挾恩圖報嗎?」被郭靖無視了的黃蓉在邊上不滿地道:「你堂堂一個大將軍,也好意思和我們父女計較這些?」


  原來這中年男子便是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東邪黃藥師,其早已到了不惑之年,但是因為內功精湛,看起來還和中年人一般。他呵斥了黃蓉幾句,心中對郭靖的評價也降低了不少。原本以為這位就下了滿城百姓的會是一位光風霽月的英雄人物,哪只道卻也只是個凡夫俗子。罷了罷了,看在他收留了傻姑和救了那許多百姓的份上,便是有什麼難事,也幫他一次好了。只是他軍中高手眾多,又有什麼是非得我去幫他辦的?難道是刺王殺駕不成?


  於是,黃藥師便道:「將軍有什麼難辦的事情,只管吩咐下來,便是刀山火海,某家亦等閑視之。」


  「哼,我爹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武功兵法無一不精,你人雖然不怎麼樣,眼光倒是不錯。」少女模樣的黃蓉在一旁氣鼓鼓地道:「只要我爹答應了,這個世界上便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


  「好。」郭靖贊道:「黃先生果然是快人快語,那我便說了。」然後,他看了看邊上的小姑娘一眼,心中覺得這小女孩倒是和華箏妹子很像,特別是她們那種又是驕傲,又是驕傲的樣子。


  他定了定神,正色道:「我聽說先生是天下少有的武學大師,今日你我既然有緣得見,不如就此切磋一番?」


  「就為了這個?」黃藥師大為驚訝,雖然聽老叫化說此人武功極高,但他先前一直認為這位郭將軍雖然長得高高大大,體格異常魁梧,內功卻並不如何高明。難道是自己看走了眼?又或者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藉此博名?


  「那便如將軍所願。」黃藥師一邊答應,一邊想著等下讓此人吃點苦頭就算了,弄的他下不來台的話的未免不美,畢竟此人還算是有恩於桃花島。黃老邪雖然行為乖張,但向來是恩怨分明的。


  比武的結果以雙方平手而告終,至於當事人的想法到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黃藥師走的時候是板著一張臭臉的,就差拂袖而去了。


  而在一處暗無天日的地方,一個苟延殘喘的身體正在黑暗中慢慢地腐朽下去。如果不是胸膛處那隔了許久才會來上一次的起伏,便真的與屍體無異了。


  這裡真的好黑。無盡的虛空中,一個意識浮現出來。他或者是她,又或者是它,開始下意識地抱怨起來:這裡真的太黑了。


  因為太黑,所以.……要有光!

  然而,並沒有開天闢地的創世之光出現,世界依舊是一片的黑暗。不,甚至應該說這邊虛空之中,除了這個意識外,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世界存在。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有三個。這個意識疑惑著,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往哪裡去?

  不知道,不知道,還是不知道。


  為什麼會不知道?因為是沒有過去,還是因為已經遺失掉了那部分的記憶?


  它憤怒起來,在這空無一物的虛空中翻滾,嚎叫,然而無論它如何的哀嚎,都是無濟於事。在這虛空中,便是哀嚎,也不會有任何的聲響發出。


  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同樣還沒有了嗅覺,味覺,觸覺,那我是如何確定自己是存在的?就靠著我還能做出思考嗎?


  這個意識陷入了沉思,沉思.……

  虛空之中也沉寂了下去。沒有參照物的話,便是連時間奪取了多少也是完全不知道。它一直在思考,一直在回想。那些遺落在不知名之處的,彷彿是珍珠一樣的記憶一顆顆地出現,直到那麼一天,那麼一刻,那麼一剎那,石破天驚的時刻猛然的到來。


  「什麼?」郭靖忽地站立起來,高大的身軀帶來無與倫比的壓迫力,他用顫抖的聲音道:「你說拖雷安答.……」


  「父王,父王他已經.……」,年幼的蒙哥放聲大哭,在他身邊的旭烈兀和阿里不哥還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分別拉著哥哥們的手,張大了眼睛,仰著頭緊張地望著身前這個大個子叔叔。


  「唆魯合貼尼,」郭靖鎮定了下來,對拖雷的妻子,蒙哥和忽必烈的母親道:「安答他武功蓋世,就算是身處萬軍之中,也能殺出生天,怎麼會突然就去世了?」


  「拖雷他武功是很高,可是武功再高也擋不住來自背後的利箭,也擋不住混在美酒中的毒藥。」唆魯合貼尼是托雷的正妻,生下了四個兒子,雖然只是一介女流,見識和氣度卻是在郭靖認識的許多男子之上。


  當下,她就將拖雷被窩闊台毒死的經過說了一遍。卻原來是在三峰山之戰後,金兵在中原的部隊也全部被消滅,滅亡指日可待。在那一戰中,拖雷率領的部隊斬獲最多,立下的戰功也是最大。窩闊台就以此為理由,在三峰山上的金兵遺留的營地中宴請拖雷。在那次夜晚的宴席上,拖雷坦然飲下了來自西域白駝山的毒藥,隨後拖著將死之軀回到了軍中,交代了遺言之後就離世了。


  最後,她對郭靖道:「拖雷在死前讓我們母子過來投奔叔叔,說你一定會善待蒙哥他們的。」


  郭靖看了看蒙哥和忽必烈,再看了看怯生生地躲到母親身後的旭烈兀和阿里不哥,沉聲道:「你放心,我會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地對待他們的。」


  「那就多謝叔……」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就在郭靖為了托雷之死而黯然神傷的時候,便有一股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城外數十里的地方升起。隨後,這股力量,這股氣勢便直上雲霄,俯瞰大地,充塞在天地之間,將整個世界的流轉都停頓了下來。


  「這是……」郭靖面色變得凝重,他看了看凝固在時光之中的蒙哥兄弟,再仰望蒼穹。從那充塞在天地之間的氣勢中,他就感受到了某些難以言喻的東西,以及某個極為熟悉的氣息。


  「原來是你么?」郭靖低聲道:「既然已經死了,那就去死者該去的地方啊。」


  時光啊,凝聚於此吧,只因為絢爛如斯。


  直衝雲霄的意志點染了這片世界,扭曲了時光軸,將世界停頓在這一刻。在這個被暫停的世界中,唯有兩個人能擁有自由的意志,其他的人和一切的動作都被停止。


  在這個世界中,語言就無需用聲音來傳播,意志的傳遞就只在瞬息之間。


  「郭靖,想不到你竟然還能在我這不存在的世界中擁有著自由的意志,果然不愧是我一生之宿敵。」


  這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信息,就讓郭靖邁開腳步朝著那邊奔了過去。


  「一生的宿敵?朋友,這可真是可笑的說法啊,我從未將你看作是敵人了。」


  「或許是這樣吧,可是,我已經無法回頭了。況且,國破家亡,妻離子散,這樣的仇恨,便是傾盡三江之水,也是無法消除的。試問,存在如此之大的仇恨,又如何不是敵人了?」


  郭靖對此的回答是,「這本不是你的國家,何來國破家亡之說?至於你的兒子,他現在就在中都之中,難道你又會感受不到?」


  「我自然知道我的血脈流淌在那座城市之中,不然的話,你認為我會給你出城的機會嗎?要不是我兒子在那邊,在你反應過來的一瞬間,我便會將中都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哦,看起來你對你現在的力量就很滿意,覺得你自己很好很強大了?」


  「郭靖啊,看來你還是不明白你我之間本質上的差距。從死亡之地回來的我,就悟出了這個世界的本質,就領悟了四大皆空的寂滅之力。這種力量本質上的差距,就絕不是單純的力量強度所能消除的。你可明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呀!」


  「.……」


  「看你如此心情低落,便可知你終於明白了你我之間的不同。是了,像你這般的土著,便不會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麼廣闊,就算你有這個世界的氣運加身,便依然只是一隻井底之蛙,如何會是我的對手了?」


  「照你這麼說,你便應該無敵於天下才對。那為何,你現在會是這樣一副垂死的樣子了?」


  那個意識突然沉寂了下去,再猛然爆發開來,就像是一座猛烈爆發的火山。它憤怒地嚎叫,「都是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就當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才對!」


  郭靖已經在它的面前百多米的地方站定,看著它那凄慘的樣子,道:「你這具身體,早就已經死了,你又何必還在在人世戀棧不去?」


  它原本英俊的外貌一點都看不出了,現在它的樣子,就絕不會使人將它和原本的那個英俊瀟洒的小王爺聯繫起來。他的鬚髮都已經被焚毀,光禿禿的頭頂上是一塊塊的疤痕。除此之外,他已經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只在原本眼珠所在的位置,有著兩團赤紅的光芒。那種灼熱的感覺,便是站在百米開外,也讓郭靖覺得靈魂都在被灼燒。


  「世間萬物,有生必有死,有存必有滅。便是佛陀神魔,也難逃成住壞空。」完顏康——不,現在應該叫他楊康了。既然他給兒子起了個楊過的名字,自然是認祖歸宗了——,以神通震動大氣,來發出聲音,「而我則是超脫於世間萬物之上的大成就者,說起來還是多虧了你,我才能走到這一步。」


  「大成就者?」郭靖搖頭,「我只看到了你的本源在不斷地潰散,你的存在也越來越薄弱,不需一時三刻,你便要消失在這個世間了。」


  「不錯,我正是要消失在這個世間了。可是,世界之大,又豈是你所能明白的?便是愛這個世界中入滅,我亦可在其他的世界中重生。」


  「那你為何還不去轉生?耗盡最後的力量和存在,維持這種大神通又有何意義了?」


  「意義?郭靖啊,我在消散的前一刻出現在這裡,就是為了感謝你啊!」


  「感謝我?我並不能感受到你心中的善念了。」


  「感謝和善念又有什麼關係了?我感謝你的方式,自然是要讓你死的慘不可言。這樣的感謝,你******跟我說善念?」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這本是修習庶人之劍的下士才會做出的行為。現在的楊康,便拋去了所謂的風度,眼中的赤色光芒大盛,與此同時,自他心中燃起的紅蓮業火便不疾不徐地一片片地盛開來。


  紅蓮盛開,帶來的是想要焚盡世間萬物的業火。身處火焰中心的楊康將左掌豎在胸前,右掌平平推出,一個「卍」字印記從他的右掌中飛出,越變越大,直到無可估量為止。這一招,便是如來神掌的起手式「佛光初現」。


  所謂「如來神掌」,傳說是佛祖將自身的大智慧,大神通總結歸納而演化出的絕世神功。共分十招,這「佛光初現」正是如來神掌的第一招了。


  而郭靖的應對則是一拳轟出。


  風聲如吼,其形如龍。這一拳,便是龍拳。


  在這個凝滯的世界中,龍形拳勁和早已墮入魔道的如來神掌對轟,便沒有造成任何的破壞。所有的力量,在脫離他們控制的那一剎那,便被這個凝固的世界凍結了起來。除非是這個世界再次運轉起來,否則的話,那些力量便只會被永遠地保存下去。


  拳掌無功,兩人再次對面站立。


  「唔,朋友,你這一招叫做如來神掌?果然就不負了它的名頭,只是由你使來,便是像魔掌更多啊。」郭靖面色凝重,敵人剛才的這一招,便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痛。而這痛的感覺,就讓他覺得無比的痛快。


  所以,他就漸漸地從因拖雷之死而變得黯淡的心境中走出。就算是死人,這樣的強敵,他就想要將他再次轟回地獄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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