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鐵木真知道他快要死了,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在不停地流失,所以現在就要就必須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而這個選擇就是誰才能做下一代的成吉思汗。他的四個嫡子都各有部眾,如果不能讓所有人都心服的話,一場空前的內戰就在眼前。


  在場的諸將也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也為了他們的身家性命,他們就不能有任何的退縮。草原上的每次權力洗牌都伴隨著無數的鮮血,這也是他們往往不能長久的原因之一。


  朮赤和察合台兩人早就是勢成水火,要不是有鐵木真在上面壓著,他們早就打出狗腦子來了。他們根本就不能相信對方如果當上大汗,會對自己手下留情。那麼,大汗的人選就只剩下了窩闊台和拖雷兩人而已。


  按照蒙古人的傳統,當然是由幼子拖雷繼承鐵木真的位置。然而,窩闊台因為年紀較大的緣故,在統一草原的戰爭中立下了不小的戰功,也在身邊聚集了許多的文臣武將,就連鐵木真現在的首席文臣耶律楚材也和窩闊台私交甚好,

  在一同爭吵之後,鐵木真乏了,正待讓所有人都出去,忽然想起在剛才二等爭吵中郭靖一言未發。他便出言讓其他人先出去,之留了郭靖一人在帳中密談。


  鐵木真感到很疲憊,閉眼休息了一會,才睜開眼道:「郭靖,你剛才為什麼什麼話都不說?難道你不想讓拖雷當大汗嗎?」


  「我自然是想讓拖雷當大汗的,」郭靖道:「但最終的決定還是要大汗來下。」


  「哦,是這樣嗎?」鐵木真道:「那如果我讓窩闊台當大汗,你會服從這個命令嗎?」


  「自然是會的。」


  於是,鐵木真便喚眾將進來,強撐著在病榻上任命了窩闊台為下代的大汗。就在窩闊台忍不住喜上眉梢的時候,鐵木真卻將他自己直接統領的幾十個千戶中的打扮都分給了拖雷。這樣一來,就算窩闊台當上了大汗,可是實力卻反而不及沒能當上大汗的拖雷。讓窩闊台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鐵木真在將部眾分完之後,他又將中都分封給了郭靖。


  「什麼?」窩闊台大驚,這樣一來的話,郭靖加上拖雷兩人的力量,就在蒙古帝國中佔據了最大的一份,如果拖雷想要……想到這裡,窩闊台急忙上前幾步,想要分說些什麼,卻聽到鐵木真繼續道:「我死之後,將中都城裡的所有人都殺掉。」


  這話說出來只是輕飄飄,背後卻是要讓幾十萬人的性命,饒是郭靖勇猛無畏,也不由得感到了一陣的寒意。他十二歲的時候跟著鐵木真出陣,親手殺死的人數以千記,但是他對於屠殺沒有反抗能力的女人和小孩這種事情還是有些不是很適應。


  只是遲疑了那麼幾乎感覺不到的一剎那,他便上前道:「懇請大汗收回成命!」


  拖雷驚訝地望了過來,其他人也對他怒目而視。在這些人的眼裡,屠殺本就是家常便飯,就算是蒙古人,他們也沒少屠殺了,更何況是漢人和金人?可是對郭靖來說,既然他心中對此覺得不快,那就有必要站出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意見。


  這些將領也未必就是喜歡屠城,但是殺人之後必然就伴隨著搶劫。士兵們搶到的東西,他們也能分上一份。而且屠城還可以用來激勵士氣,對他們也沒有任何的損失。


  郭靖道:「殺死那些敢於抵抗我們的人就足夠了,如果將所有人都一起殺掉,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可是,鐵木真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掙扎了好半天之後,終於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對於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來說,這真是一個好消息。然而對中都城裡的人來說,這就未必是一個什麼太好的消息了。既然鐵木真是在這座城市的附近死的,那他麾下的將領們,還有他的那幾個兒子們,想要將整座城市中的人都殺掉就似乎變成了一件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事情,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野蠻人來著。


  郭靖心情低沉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之中,生平第一次地感受到了無力。在以前,無論有什麼困難險阻,他也有自信靠著一雙拳頭一路轟殺過去。但是,現在情況是能靠著武力就能解決的嗎?便是拖雷安答,也不是很贊同自己的意見吧。


  又或者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強?如果自己能再強上十倍,百倍,大概就能阻止接下來的事情了。如果自己能變得更強,那就不用顧慮到世間的任何事情了?如果有不同意見,那也能靠拳頭將他們都說服。


  說服?記得先生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說服一個人,天魔極樂功。強迫一個人,海湖爆破拳。現在的自己,能轟出一片無悔的爆破拳嗎?


  就算能轟出那樣的拳頭,在大汗剛去世的時候就自相殘殺也是不好的吧。可是,有個詞語就在他的心底升起,「停屍不顧,束甲相攻」。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古往今來的一切事情載某種程度上來說,都不過是在重複而已。


  那麼,要不要……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郭靖從那人的腳步聲,還有他身上的味道能分辨出,來人正是契丹餘孽,姓耶律,名楚材的那個男人。此人向來跟窩闊台走的很近,現在到這裡來,又是為了什麼了?


  耶律楚材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長著一張嚴肅的國字臉,看起來很是威嚴。進來之後就鞠躬行禮,恭敬地道:「見過郭將軍。」


  「哦,原來是耶律學士,是大汗叫你來的嗎?」郭靖口中的大汗當然指的是活著的窩闊台了。


  「郭將軍,大汗讓我帶話說,他不是不願意支持您的意見。但是故大汗的遺旨他也不能當著諸位將軍的面反對。」


  「是嗎?」


  「是的。大汗還說了,只要您願意用漠南幕府來換的話,他願意把整個中都,連裡面的丁口都送給您。」


  「就這麼簡單?」郭靖對此不置可否,問道:「難道大汗能將諸將的反對意見都壓下去?」


  「將軍,諸位將領所求的不過是財帛美人,並不是非得屠城不可。要是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再面子上過得去,大概也就可以了。」耶律楚材道:「就是不知道郭將軍舍不捨得?」


  捨得?郭靖對窩闊台的倒是有些佩服了。果然,和那些儒生走得近的傢伙們都會變得喜歡使用權術嗎?郭靖自然知道窩闊台的提議不懷好意。可是,現在還不是跟他翻臉的時候。即便是為了死去的鐵木真,也不能現在就動手。


  作為自小在蒙古長大的人,他毫不畏懼殺戮和鮮血。但在那之前,就還有一件事要先做完。


  郭靖對耶律楚材道:「我可以用漠南的屬地和部眾來交換整個中都城,但是,我希望大汗能約束諸位將軍的部眾先後撤十里。」


  這個要求並不算什麼,區區十里而已,大軍要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趕到,耶律楚材考慮了一下卻不敢隨便答應。這個夜晚里,他就往複地跑了許多次。到了最後,終於敲定了交易的方案。郭靖將整個漠南幕府,包括屬地上的工坊,羈縻的野人部落,還有留守的一碗多軍隊等都轉交給窩闊台。而窩闊台則保證將整個中都和裡面的人口都交給郭靖。


  耶律楚材在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地道:「將軍此舉活人無數,我代那些百姓謝過將軍了。」


  「不必謝我,」郭靖搖頭道:「我只不過是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罷了,無關善惡。救人也好,殺人也罷,不過是我個人的喜好。今日之事對你來說可能是為善,但他日,我做的事情在你看來就未必如此了。」


  次日,窩闊台果然約束眾將後退十里下寨。城中尚有十餘萬敵軍,這些人既然不忿不能屠城,便都等著看郭靖的笑話。


  只有拖雷新近得了數萬蒙古大軍,也不因為前日兩人的分歧而有所疏遠,幫著郭靖逼迫著尚控制著半個城市的金兵投降。那些女真人,漢人,渤海人,契丹人等聽說了城外蒙古人的大汗死了的消息,本來都在害怕。一聽說來招降的是幕府將軍郭靖,他們都知道此人並不像其他的蒙古將領那麼殘暴,便爭先恐地投降了。


  也有些不願意投降的將領想要奮起反抗,然後這些人就被他們原本的友軍斬殺一空,剩下的都被五花大綁地送到了郭靖的營地中。


  郭靖也不和這些人客氣,下了第一道命令。這道命令就是——「盡誅完顏!」凡是自稱是完顏氏子孫的,一個也不許留。然後就有很多的女真人怕被波及,忙不迭地換上了漢家服飾,還給自己起了趙錢孫李等漢性。


  甚至有不少姓完顏的也振振有詞地道:「我們本是東海邊上的野人,後來被完顏家的捉來了,這才改姓完顏的。將軍,將軍,我們跟皇族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啊。這樣,我們以後就改姓郭了,您看成不?」
……

  第一道命令之後,郭靖繼續對他們道:「本來大汗遺命是要盡屠此城,但是被我勸阻了。可是新任的大汗說了,想要活命可以,你們就得拿出足夠的錢財來!」


  外有殘暴的蒙古人虎視眈眈,這些人也顧不得肉痛,在城中收颳了一遍之後,湊足了金銀財寶。郭靖派人將之一一送給帶兵的各位將領,連拖雷安答那邊他也送了一份過去,卻被拖雷拒絕了。


  拖雷來到他的營地中道:「父汗死了,我要回草原上為他守靈。安答,我知道你為人不忍,可是,你將你自己的部眾都給了窩闊台大汗,那你以後怎麼辦?大戰過後民生凋敝,中都這裡可養不活你救下來的那幾十萬百姓。」


  郭靖錘了拖雷的胸口一下,將這個身材高大身體強壯的青年錘的面色發白,因為郭靖就只會更高大更強壯呀。然後郭靖大笑道:「不是有安答你在嗎?」


  對於這樣的結拜兄弟,拖雷只能搖頭,但他還真不能不管。於是在回到草原安葬了題目真之後,拖雷就將郭靖的舊部還給了他,還送了許多的錢財物資過來。


  鐵木真下葬的時候,郭靖並沒有跟著過去。窩闊台已經視拖雷和郭靖的聯盟為肉中刺眼中釘,他怎麼會再讓郭靖在草原上擴大影響?他巴不得郭靖從此就窩在中都這邊,再也不要踏足草原的為好。


  郭靖對此不以為意,人死便如燈滅。那具殘骸並不是他所敬重的前代大汗,只不過是一些即將要腐爛的肉塊罷了,而他也正好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完顏洪烈原本就因為之前的一系列戰敗而心力交瘁,回到中都后不久就一病不起,在城破之前數天戰事正激烈的時候,這位雄心萬丈的趙王就在自己的王府中抱著無限的遺憾和悔恨去世了。因為外面大戰正酣的緣故,王府中人只能將他草草地下葬。


  然而,就在這天,郭靖便來到了完顏洪烈的墳墓之前。


  「將軍,人死為大,您要是破壞墳塋的話,只會壞了您的名聲,」解文周苦口婆心地勸道:「又何必如此呢?」


  「名聲?」


  郭靖對解文周的才學是很佩服的,但是除了才學之外的東西,就沒有那麼佩服了。至於名聲這種東西,郭靖就對解文周道:「名聲這種東西我是不在乎的,當年金人殺入中原,名聲又何曾好了?在這個世界上,起決定作用的是武力,也只是武力。」


  解文周聽了這番唯力是視的話,不由得皺眉,搖頭道:「馬上得天下,豈可馬上治之?」


  解文周說的這兩句是當年陸賈對漢高祖劉邦說過的話。意思就是單純靠武力是不行的,只是.……

  「我又不是皇帝。」


  「將軍坐鎮中都,盡可先東取女真故地,兼有朝鮮,然後用兵中原,便是高祖一般的偉業亦是唾手可得啊!」


  「哼,人生若不得快意,便是作皇帝也沒什麼意思!」郭靖對邊上被押過來的完顏陳和尚道:「你說是不是這樣?」


  完顏陳和尚披頭散髮,身上滿是血污凝結成的暗色血塊,樣子說不出的狼狽。聽了郭靖的問話,他仰起頭來,叫道:「階下之囚,只求速死!」


  「可是,殺人是很容易的,活人卻是很難。」郭靖道:「不如你降了我吧,你雖然姓完顏,但是跟金國皇室並不是一脈。你武功既高,也能跟士兵同甘共苦,在這個亂世裡面,像你這樣的人就這樣死去太可惜了。」


  「逆賊,你殺了我吧!」


  「那好,」郭靖道:「那三日後我便送你和完顏氏的那幾千餘孽一起上路。」


  「你……」


  「這三日裡面,如果你改主意了,我便任命你為千戶,讓你統領那些完顏氏剩下的老弱婦孺。」


  「我……」


  完顏陳和尚還想說些什麼。郭靖卻是自顧自地下令道:「把完顏洪烈的墳墓給我挖了,將他的屍骸拖出來!」


  「將軍!」解文周大恐,大聲地道:「你這樣做,如何能成就大業?」


  然而郭靖手下的那些將士們卻是沒有那些顧慮,拿著鐵鍬等各種工具就將趙王完顏洪烈的墓地給挖開,將草草下葬的墓主人的棺木拖了出來。


  一陣混合著香料味道的難聞惡臭從棺木中傳了出來,讓人中吐欲嘔。解文周一陣噁心,其他的人雖然也覺得很是難聞,但是在戰場上比這噁心的多了去了,卻沒有人有更多的表示。


  郭靖看了看裝著完顏洪烈的棺木,在此之前,他曾想過了很多種可能。現在的情況,也不過就是那些可能中的一種罷了。


  人死便如燈滅。現在在自己面前的不過是一具沒有了任何感覺的屍骸。就算是將完顏洪烈的屍體從棺材中拖出來,再抽上三百鞭,也不會讓自己的心情變的更好。至於殺父之仇,自己已經報了。


  想必完顏洪烈在死之前,已經體會到了國破家亡的慘痛之情。最後他在蒙古兵圍中都的時候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做到這樣的地步,便是有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也可以一筆勾銷了。


  所以.……

  他便一掌劈出。


  掌風摩擦大氣,生出熾熱的高溫。這招火焰刀本是大雪山密教寧瑪派的不傳之秘,但是他以獸王拳推動這招,威力就只會比寧瑪派的歷代傳人更強。塞滿了香料的棺木瞬間被點燃,熊熊烈火將整個棺木連裡面的屍身一起燒成了灰燼。


  鞭屍這種事情……實在是不符合俺樣的美學。


  三日後,完顏陳和尚在經過幾日的煎熬,特別是那些婦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一刻不停后,他終於決定投降了,並以陳為姓,以和尚為名。


  對此,郭靖並不覺得意外,從來都是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就算他陳和尚心如鐵石,幾日來一直看著那些要跟他一起去死的女人孩子,也非得化成繞指柔不可。


  只是,這個男人真的會如此容易的就屈服了嗎?郭靖並不這樣認為。但是即便他心懷故國,那又如何呢?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廣大,天下並不是只有中原這塊地方,需要被教化的地方還有很多。比如說大海對面的那個島群上,就有的是他陳和尚發揮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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