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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三道鬼畫符

  張祿向裴玄仁討要法寶,裴玄仁不禁愕然:「需何法寶?定海神針?羊脂玉凈瓶?七色葫蘆?我哪有此類與你?」


  張祿一攤雙手:「如此,是欲殺我也。」


  你搞搞清楚先,現今河南尹轄區內究竟是何等狀況!兩年前董卓焚燒雒陽宮闕,脅逼天子、百官、黎庶西遷,乃無後顧之憂,就此撒開了歡兒地跟關東聯軍於此處鏖戰。其實真肯冒死挺進的關東軍也就只有孫堅一支而已,連番苦戰,終於擊敗董卓,殺入雒陽城,但隨即存身不住,退向魯陽——接著他就受袁術唆使去打荊州了,被黃祖軍士射殺在峴山。


  關東聯軍撤退以後,董卓就拜楊懿為河南尹,收復雒陽。前河南尹朱儁本與關東聯軍通謀,事泄后逃亡荊州,至此捲土重來,逼退了楊懿。可是這會兒雒陽城已變作一片白地,周邊各縣也無險可守,朱儁被迫退屯東牟。董卓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即遣中郎將牛輔督李傕、郭汜、張濟等將,進討朱儁,雙方在河南、河內一帶多次展開激戰。基本而言,還是董家軍佔據上風,李傕、郭汜甚至一度殺進了陳留、潁川二郡……


  總之,河南地已經連續做了兩年多的戰場,城邑大多殘破、田地都遭踐踏,百姓流離失所……倘若只是廢墟一片還則罷了,問題無論董家軍還是朱家軍,都仍然時不時地會在各處巡哨、交鋒啊!張祿說你就讓我孤身一人履此險地?你其實是想謀殺我吧!

  好吧,就算自己夠機靈,到處躲避游軍,終於安然地通過戰場,抵達老家密縣,可以去見張貂了。問題張貂如今也在郭汜麾下聽用,他手裡兵不用多,有個一二百人,我就肯定應付不過來啊——更別提張貂本人還會妖法了。我要是沒有一兩件法寶傍身,怎麼可能完成任務?這不扯淡呢嘛!


  裴玄仁聞言,不住地點頭,嘴裡卻說:「法寶是有,不可給你也。」他說我還沒有教你煉器法門,所以你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非如陰陽二氣瓶一般,即一小妖可用,孫悟空誆來,亦即可施法也。似如定海神針所化金箍棒,非孫悟空不可用也。」各人祭煉的法寶,只有自己可以運用,我的法寶就算借給了你,那也如同凡間器物一般,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


  「我可授子者,唯……『新手套裝』而已。」


  張祿拿到的果然是「新手套裝」,包括一套衣衫、一柄長劍和三張符籙。首先說衣衫,他展開來一瞧,嘿,怎麼這麼眼熟啊……


  那根本就是他穿上山的衣服嘛,但是因為並不適合修道人,所以早就脫下來了,如今身著與裴玄仁相同,寬大透氣,質地也只是普通的細麻。沒想到裴玄仁還保留著他原本郎官時代的衣物哪,而且貌似漿洗乾淨了,聞上去有一股似皂角而非皂角的清香。


  但是張祿伸手一推:「我不要這個。」這衣服穿上就不方便活動啊,真要是迎面撞見什麼董家軍、朱家軍,想跑都未必能夠跑得快。


  裴玄仁笑道:「汝若著此即不便於行,則三年修道,實無寸得也。」你現在體質與上山時候大不相同啦,真要跟人打鬥起來,也不必上躥下跳,高踢腿廣邁步,何必害怕穿這身衣裳?關鍵是——「若著庶民衣裳,如何往見張貂?」


  張祿說那好吧,我就先帶在身邊,等見了張貂再換上。再去瞧那柄長劍,見是木夾皮鞘,並無什麼裝飾,抽劍出鞘,但覺寒光閃閃,冷氣逼人,便問:「此何劍也?誰人打就?」


  裴玄仁面色一肅,當即介紹:「此劍尚未得名,汝可自名之也。乃取山南精鐵,由村東巧匠打就,凡火淬化,百鍊千錘。其鞘為廬北三歲野彘之皮,合舍西十年桃木所制,吾親削成也……」


  張祿一撇嘴,心說你丫說評書的啊?真不該給你講那些《西遊記》、《封神榜》之類古典小說……這不就是一柄凡兵嘛,竟然還搞出排比、對仗來了……「似此凡物,佩之何用?」


  裴玄仁說當然有用啦,一則你穿一身郎服行走在外,不帶武器傍身,實在說不過去,二則再如何凡兵,也是開了刃的,方便你下山以後再想去打兔子……


  張祿無奈之下,只得暫且放下長劍,再去研究那三張符籙。要說這符籙瞧著更加寒酸,竟然不是用的黃裱紙——東漢蔡倫始發明用紙(起碼說經過他改良,才出現了真正實用性的紙張),直到此時也還沒能夠真正普及,這山上確實不大容易找到好紙——而是削的三寸來長、不到兩寸寬的桑樹皮,而且用來畫那些「鬼畫符」的也並非硃砂,竟然象是……黃泥?

  這玩意兒真的有用嗎?

  裴玄仁一口咬定,這是他花費無窮心力,幾乎透支精血,才制出來凡間最強符籙,肯定能用——「其一為隱身符,非止藏汝形也,且閉聲息、氣味,即獵犬亦不能察;其二為宵遁符,可瞬間轉移百丈,以脫大難——然唯陰影無光處可用,切記;其三為蘇息符,但有一口氣息尚存,諸傷疾皆可瘳也——嗯,你可以當它大血瓶。」


  張祿心說我雜七雜八的真是教你太多了……卻也方便溝通。只是——「怎麼就三張,未免太少了一點兒吧?怎麼著也給我寫個一千張出來啊。」


  裴玄仁雙眉一軒:「潑猴,當飯吃哪?沒有,沒有!」


  於是張祿無奈之下,就只好揣著這三張粗陋的符籙下了山。他好歹也已經在中鼎上修行了整整三年啦,雖然尚未學過什麼道法……更準確點兒來說,是沒學過任何「神通」,但每日鍊氣養神,只覺四肢輕健,百病不生,腳力也比過去強了很多,順著斜坡和山道一路狂奔,短短一個多時辰便來到了山腳之下。


  略停腳步,喘一口長氣,放眼望去,但見四周一片蒼茫——已是仲秋,無邊衰草,直連天際。


  中鼎絕高,雖然真實海拔高度也就那麼回事兒,終究位於中州低平之處,在普通人眼中看來,也跟華山、泰岳沒有什麼差別了——其實就張祿所知,泰山也並不怎麼高,所謂「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只不過周邊全是矮個兒,這才鶴立雞群罷了。中鼎之上,雲霧繚繞,仰頭望天,確實能夠產生一種「手可摘星辰」的錯覺;但也正因為霧氣的遮蔽,在水平面上視線難以及遠,所見唯有高天,難免「井蛙」之嘆。


  可等下了山就不一樣了,原本應該是阡陌縱橫,如今大概是遭了戰亂,只見離離衰草,視野大為開闊。受其影響,張祿的心情也瞬間變得豪邁起來,精神為之一暢。


  但這只是一個方面的感受,或許因為在山上「宅」的日子太久了,甫臨紅塵俗世,多少有點兒手足無措。張祿抬手一拍胸脯,為自己鼓氣:你現在不是普通人啦,你一隻腳已經邁入仙道,即便算不上天仙、地仙,那起碼也是「世外高人」了,有什麼可怕的?若是遭逢危難,大不了自己先「宵遁」,然後「蘇息」,最後「隱身」逃走……


  不過就理論上而言,應該還到不了那一步。他已經想好了,自己這便前往老家密縣,先見見家人、親眷,打聽一下相關張貂的情況,然後隱身潛入,把長劍往張貂脖子上一架,便可開口審問。至於據說那張貂會妖術,他也預先有了準備,向裴玄仁請教過啦,相信就對方那種小角色,暫時封其妖法,應該並不為難。


  當下觀察將墜之紅日,確定方向,一路即奔東北方向而去。景室山屬於伏牛山脈,位於弘農郡的南部,距離雒陽大概是三百里。這條道兒平常不怎麼好走,因為於路關卡眾多——比方說什麼陸渾關啊、伊闕關啊、大谷關啊——若無過所,即便他穿著郎官的服飾,也未必能夠輕鬆過關。可是數年來河南地屢遭兵燹,關卡大多已經廢棄啦,就算仍有兵丁駐守,盤查力度也未必會有多大,以自己目前的本領,大可趁夜偷過。


  而且這會兒王允、呂布已經殺了董卓,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李傕、郭汜他們就該去圍攻長安啊。只要李、郭一走,朱儁還沒能快速補上空缺,這河南、弘農就徹底的無主之地,自可任意縱橫……唉,那張貂不會也跟著李、郭跑西邊兒去吧?大不了撲一個空,也不是自己的錯兒,就當下山探親、遊歷好了。


  然而這世間之事有個通理:當你預設了多種變數,籌劃了諸般對策,事情卻往往會以最簡單明了的方式呈現在你面前,使你所有努力全都付諸流水——不要誤解,你還未必會成功,因為當你考慮無窮大的時候,往往會忽略直觀真相;而當你把一切都設想得太過簡單的時候,嘿嘿,因果率又會以極其非自然的方式反覆扭曲,直到你精疲力竭……


  這邊張祿才剛下山,裴玄仁還在室內端坐,突然他面前虛空中產生出一道道的漣漪,隨即一個身影從無到有,瞬間顯現——那正是他的師兄、已成天仙的張堅張刺謁。


  張堅一現身就問:「彼已下山耶?」裴玄仁反問道:「彼若不去,君何以來?」


  張堅眨眨眼睛,淡淡一笑,隨即屈膝在裴玄仁面前坐下,長長地喘了一口粗氣,似乎無比地疲累。裴玄仁問他:「君游四海,以訪有緣,得之幾何?」張堅回答:「止三人耳。」


  裴玄仁說我覺得你不必要再尋找了——「張伯爵來歷詭奇,吾以為必應讖之人也。」


  張堅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不老靠譜的——「天道彌遠,天意幽微,即吾等亦不可盡察也。唯其詭異莫名,或實非此世之人,則此世之讖,果可應之否?今彼下山,聊為一試耳,若試不中,奈何?」伸出右手食指來,朝上一指:「天上勢窘,天公迫之急,吾故不得不窮盡九垓,以訪應讖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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