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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臣猛於虎

  大臣們自以為找到了勸諫皇帝的好方法,邵英心中的憤怒卻越加高漲。33

  他越過內閣,不提前與任何大臣商量便陡然在將起兵之事放到朝堂上來講,又先託言親征嚇唬眾臣,便是打著趁大臣們未及反應之際,將此事敲定。


  然而情況並未如他預料般發展,反而令他意識到新的問題。


  事實上,臣子們會反對出兵並不令邵英特別意外,也不是他憤怒的原因。如今不適合興兵,邵英也是明白的,不過是心有不甘,想要儘力一試罷了。若果不可行,邵英也沒有做昏君的意思。


  讓他不可接受的恰是大臣們自以為聰明地表達反對的方式。


  皇上選才經武為大將領兵出征?那好,我們就將才經武參下去,此人有犯罪的嫌疑,不適合帶兵。此事須得緩緩,等大理寺調查清楚,解除了才經武的嫌疑,皇上再讓他領兵也不遲。至於什麼時候能調查清楚么……臣等也不知道。


  若皇上再選別人,我們就再參別人。總之,皇上選哪個,我們就參哪個!

  通過這種阻止皇上亂命的方法,原本各分派系的大臣們此時卻覺出一些彼此默契的愉悅感,覺著此舉既維護了皇帝的面子,又可以不與邵英正面衝突地表達反對。


  沈栗微微皺眉,暗覺不好。站在步廊入口仔細觀望,發現皇帝拄在龍案上的手在輕輕發抖。


  太子也是心急如焚,大臣們狂熱的架勢也教他心中不安。


  大皇孫頭一次上朝便見識到大臣兇猛,微感懼怕,躲在沈栗懷裡不願再看。


  沈栗拍了拍懷中大皇孫,用眼神向驪珠示意。驪珠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皇帝的手,頓時一驚,想要出言安撫皇帝的情緒,然而大殿之上,卻又容不得他輕易開口。只得低聲提醒:「萬歲爺,小心龍體。」


  邵英卻沒有注意到。


  大臣們這種微妙的默契,落在皇帝眼中,卻昭示著大臣們彼此沆瀣一氣,共同對抗自己。


  邵英自認為是個善於納諫的皇帝,若大臣們直言勸諫,甚至血諫死諫,邵英都能聽進去。偏偏大臣選擇去攻擊他所選中的人。


  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當大臣們嘗到了通過「合作參人」來左右皇帝意志的甜頭,他們就會繼續做下去。最後,利益的驅使下,他們不會再思考皇帝的意見是對是錯,而是皇帝選中誰,他們就一擁而上參下去。慢慢地,皇帝便會失去左膀右臂,被大臣徹底架空。


  這是在以「聯合」對抗「皇權」,對邵英來講,這才是最危險、最令他畏懼、最不可饒恕的。


  而最先找出這種方式的……邵英的目光緩緩移向封棋。


  大臣們的狂熱已經令封棋覺出稍許不妥,正在仔細思量,皇帝那陰沉的眼神令他頓覺腦中轟然一響,霎時明白後果。


  勸諫的方式有很多,而多年政治生涯令他養成的不願與皇帝正面衝突的習慣,促使他選擇了最壞的一種。


  茫然環視一圈,封棋如今也不知如何制止興奮的大臣們對才經武的彈劾。汗流浹背,封棋只覺腿軟,緩緩跪倒在地。


  然而大臣們並不知封棋是為「向皇帝認罪」而跪,反覺著這是首輔在「跪諫」,於是紛紛跟著跪:「請皇上重懲此賊!」


  「才經武姦邪諂媚,不可輕信啊皇上!」


  「萬歲,臣等恥與這等小人同朝為臣。」


  封棋心中油煎火燎,暗恨眾人沒眼色,火上澆油。


  才經武面色慘淡,滿朝大臣跪了一地,就為彈劾他!為國朝披肝瀝血出生入死大半生,就得了個這樣的結局?


  才經武緩緩除下官帽,頹然跪下,泣不成聲道:「皇……皇上,臣最該萬死,請皇上……請皇上處置。」


  甭管到底是為了什麼,也不論他到底有沒有罪,被朝廷上下這麼多大臣下死力彈劾,才經武這官算是做不下去了。


  千夫所指之下,幾個人能有唾面自乾的勇氣?

  邵英慢慢站起來,驪珠心驚膽戰地發現皇帝的手抖得更嚴重了。


  「《尚書》云: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崇懷,亦尚—人之慶。」邵英低沉道:「百姓不安,乃朕德不智所累,家國危殆,皆朕一人之過。朕當做罪己詔,以謝天下!」


  紛亂的朝堂猛然安靜下來。


  怎麼回事?我等只是想婉轉的勸諫一下皇上,怎麼皇上就突然要下罪己詔了?

  這不成了我等逼迫皇上?哎呦,日後落在史書上,不就是某年某月大臣們以下犯上?

  勸諫皇帝改變錯誤決策,這是功績,「威逼」皇帝下達罪己詔,那叫逆臣!這名頭我等擔當不起,皇上慢著!


  邵英當然不想下罪己詔。大臣好名,皇帝就不愛惜名聲了?但這是解決眼前難題的最好方式。他不能順著大臣的意思去罰才經武,不能讓這些人嘗到左右皇帝意志的甜頭。


  現下邵英已經顧不得討伐北狄的了,如何在大臣們「聯合」的壓力下保住才經武才是正頭。


  他稍有退縮,處置了才經武,大臣們早晚會想到故技重施,對準他下一個臂膀。現下罪己詔一出,大臣們只要還想留個好名聲,總不能天天聯合起來逼迫皇帝認錯吧?

  邵英無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憤怒、驚恨、惶惑,眾多情緒在胸膛翻攪,眼前一陣陣發黑。


  「皇上,不可啊!」才經武連連叩首。皇帝這是將眾臣給他準備的罪名挪到自己身上了!

  世上只有主辱臣死的,哪有教皇帝給大臣背黑鍋的?


  「皇上無錯!」才經武大嚎一聲,紅著眼睛瞪著眾臣:「咱家自謂問心無愧,有錯無錯,自有後人評說。可嘆國無忠臣,今日竟見奸佞威逼皇上……罷了,雜家如你們的願!」


  一低頭,才經武對著柱子便撞了過去。


  封閣老今日身手矯健。他拿著笏板去打才經武時已經算跑的快了,此時為了攔下才經武尋死,老大人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連滾帶爬從地上竄起來,同幾個手腳敏捷的大臣死拖活拽將才經武攔住:「才大人有話好說!」


  若此時教才經武死了,事情便要徹底失去控制了。


  大臣們此時才覺后怕。


  他們只是想制止皇帝興兵,沒想逼死大臣,更沒想逼著皇帝下罪己詔啊!

  邵英此時已經有些恍惚,也不管底下紛亂,只堅持著將預想的話說完:「討伐北狄之事暫時作罷。但此仇既是國讎,亦為朕之家恨,不得報償,朕決不罷休!傳朕口諭:我盛國女兒再不和親,日後子孫若有以公主出降外族者,皆逐出宗室!」


  「皇上。」封棋喃喃道。


  邵英不答,只擺了擺手欲宣布退朝。方欲張口,只覺喉頭髮甜,一口血吐出來。


  「皇上!」大臣們慌做一團。


  這是把皇上氣吐血了吧?天也!我等真沒想這麼干哪!這教我等日後如何自處?


  「父皇!」太子幾步搶上來,與驪珠一邊一個,扶著邵英坐下。


  「御醫!御醫!快找御醫!」眾人連聲催促。


  大皇孫將頭埋在沈栗肩上,不敢再看。沈栗怕驚到了他,但此時也不敢離開,也不能隨意將他交給旁人帶走,只好悄聲安撫:「小殿下安心,不會有事的。」


  邵英吐出血,倒覺胸中憋悶感輕了些。但這並未令他放鬆,只獃獃望著案上血跡,心底有寒意湧上。


  自打他被太子失蹤的消息竟吐了血,這是第三次了。既使不通醫理,邵英也知道有些「毛病」沒有好生保養,屢次複發之後便容易成為痼疾。


  太醫早就隱晦地勸誡過,他的年紀不算小了,生了病不好恢復,所以近期要少驚少怒,一定要養好身體。


  邵英微微嘆息。國事家事一團亂,自己哪有可能靜心修養?難不成自己也要如太子一般短壽嗎?


  一面想著,皇帝靠著太子慢慢失去意識。


  大臣們差點逼死同僚,逼著皇帝下罪己詔,還氣得皇帝吐血昏迷!便是街巷中最張狂的閑漢聽了也不禁咋舌,感嘆一聲:「天爺爺!都道苛政猛於虎,這些官老爺卻要比大蟲還厲害。那苛政只禍害小民,這些官老爺連皇上爺爺都不放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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