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二夢數學狂人
張衡失蹤后的第四天,事情終於驚動了整個市區,整日里隨處可見竊竊私語的人們,一批一批的家長涌到學校然後被勸走,各種謠言瘟疫般飛起迅速傳播,人心惶惶不安。
學校的氣氛也變得緊張,早操沒出,體育課改成了室內,保安無論老弱要麼在校園裡遊走,要麼緊守大門,有輛綠色的重型防暴車在校園裡停了一天,裡面的人沒下來過,窗戶閉著,這般炎熱的天氣,想是難熬。
作為這一切紛擾的始作俑者,陳燁沒有絲毫自覺,聽到有人說是恐怖分子襲擊,聽到各種千奇百怪的猜測,他還會偷偷樂呵,有理有據地反駁,群體恐慌嘛,很不理智,很不可理喻,但很真實。
班主任林雅這些天變化很大,臉上常掛著的笑容不見了,終日木著一張臉,眼神也逐漸暗淡,晚自習更是頭一次缺堂,聽小道消息說是被領導喊去談話了,校領導還有區里的相關領導。
同學之間偶有怨言,「為什麼要讓徐衡喊家長,不是沒有找到證據嗎」之類的話也在暗中傳播,彷彿所有事情怪罪到她這個班主任身上,大家便能輕鬆些一般。今天在廁所聽到有人說她好像要去職,學校和教育局都施加了很大的壓力,還打算跟什麼官二代結婚。不是一直很反感那個追求者的嗎,有次在學校門口,親眼看見林雅對他直接甩臉色,怎麼就要嫁了?
陳燁隱隱意識到,自己改變了夢中的未來,改變的遠不僅僅是徐衡一個人的命運,所謂的蝴蝶效應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不管怎麼說,假如徐衡真的失蹤了,林雅真的去職、嫁給那個不喜的官二代,結局不用腦子都能想象得到,肯定不會幸福,甚至凄慘!她的理想、她的愛好、她的心上人,這些她憧憬、嚮往並追求的東西,都將一一失去。
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或者說是后怕更貼切,喜歡徐衡,喜歡班上的每個人,同樣喜歡林雅這個年輕的美女老師……
所有人的命運,都已經被我改變,那悲慘的未來,將不會再現!
離開學校,在公交站台與伍彥分開,到了自家樓下后,陳燁仰起頭,望向三樓亮著的房間,久久駐足。
張衡應該做好了飯菜,冰上了大西瓜,開著空調守著電扇,光著腳丫躺在沙發里,手中拿一冊《獵人》卻看不懂,眼睛盯著電視上的《跑男》咯咯直笑,聽到門鈴聲立刻就蹦起來,歡快地給我開門,然後說,「你總算回來了,等你吃飯呢,我餓了!」
陳燁忽然覺得滿滿的都是心安,仿若被濃濃的柔情包圍,隱隱有些放不下,這幾天的生活,「家裡,有個女人,不,有個女性,才算是家吧!」
燈亮著,桌上擺好了飯菜,空中飄著淡淡的洗衣粉味,電視里的跑男正在撕名牌,電扇嗚嗚吹著沙發上的薄毯子,漫畫書半翻著,一切跟昨日相同,但陳燁知道,徐衡離開了。
在桌邊坐下,拿起碗下壓著的信箋,有花邊,有香味,上面寫著端正的三個字,「回家了」。
字下面一公分左右,是兩道不規則的皺褶水痕,陳燁微微用大拇指撫摸,腦海里映出張衡那泰半時候總是抿著的、濕潤的、哭過後泛出迷人光澤的嘴唇。
……
徐家巷深處一公寓樓內,滿是油垢的煤氣灶燒著火,通紅的火苗竄起來舔著鍋底,鍋里翻炒的是青椒肉片,油放多了,沒過了菜,平常計較分厘的男人並不介意,溝壑縱橫的臉疲倦中透出大喜樂,他弓腰駝背,一把鹽花灑上去,心滿意足,再無所求的樣子。
屋內,燈光晦澀,擺設陳舊,木桌竹椅、矮床高櫃,表面殘留著隱約水漬,顯是剛剛收拾過。
有些累的徐衡在桌旁坐下,手機放在一旁,支著下巴發獃,沒一會菜香辣味飄進來,吸吸鼻子,用力揉了下臉頰,起身去拿碗筷。
飯菜在男人的絮叨聲中一樣樣擺好,徐衡始終沒有應聲,待他坐下,便回身從包里取了瓶酒。
茅台,九三年的,陳燁家拿的,錢放盒子里了,估計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會發現吧。
想著這些,徐衡將酒推到男人面前,慢條斯理地抓起筷子,專心致志地開始吃飯。
「不喝了……戒了,以後都不喝了……喝了爛腸爛肚,爛心爛肺……好酒啊,多少年沒喝過茅台了……留著吧,等你考上大學……等你結婚,爸再喝……菜夠不夠,再去弄個虎皮青椒,你喜歡吃的……喜歡吃的……」
男人抱著酒瓶,慌亂急步到廚房,摘下沒燒開的水壺,擱上鐵鍋,倒油,用力拍辣椒,聽見女兒徐衡喊了一聲「別燒爛了啊」,毫無徵兆,瞬間淚眼汪洋。
周末,下午四點剛過,天難得的陰了下來,像是要下雨,陳燁想著伍彥中午離開時沒帶傘,便拿上雨傘出門,坐公交車到青少年活動中心去接她,結果說好四點半補習班課程結束,沒想單再安這個老怪物意外留堂,他只得拖了把椅子到涼台躺著。
徐衡回來上課了,什麼都沒說,安安靜靜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問她高興啥,她說你猜不到的;
林雅恢復了以往的雷厲風行,又開始重複她那奉為圭臬的三令五申,逮著機會總要跟人交心,不管別人樂不樂意;
伍彥偷摸將英語速記塞進了我抽屜,應該算是又一次送給我吧,課間也沒那麼多嘮叨埋怨了,大概顧不上,時不時跑去找徐衡說話,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話能說到一塊去?還挺樂呵的樣子。
還有那個二逼阮聃,終於如願以償了,連拉帶拽的,去那犄角旮旯才能找到的遊戲廳,一下午打通了兩次雷電戰機,一次十八個幣,一次二十個,然後被幾個小學生圍著,氣鼓鼓說狀態不對,巔峰時刻不在今天,很中二,恨不得裝不認識。
一切回歸日常,平和的生活很愜意,讓人很是安心,唯一遺憾的,還是沒能跟徐衡攤牌說清楚,自己還是太嫩了,總覺得抹不開臉,畢竟還不是很熟悉,換做伍彥,分分鐘就說好幾遍了,不至於像現在這般不上不下,盡曖昧來著,手卻再也不給拉了。
清涼的風吹拂著,想著這些開心的事情,他不知不覺眯起眼,倦意襲來,呼吸漸緩漸沉,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巨大的轟鳴聲響起,身體開始劇烈的震動,轟鳴聲越來越響,震動頻率越來越快,在某一刻,彷彿什麼東西被敲碎了般,這一切又倏忽消失。他知道自己沒有醒,努力想在虛無的寂靜中搜尋什麼,很快,他聽見了悠揚的鋼琴,聞見了淡淡的香薰,四周有寒意侵襲,身體是極度虛弱,一種久病纏身的昏沉感怎麼也驅散不去。
然後,陳燁睜開了眼睛,看見一面弧形的牆壁,或許說屏幕更準確些,因為它發出微光,在空中呈現出密密麻麻的數字、符號、計算和公式。他看見自己的雙手在歡快舞動,將這些漂浮於空中的精靈抓過來、拋出去,進行著隨意而賞心悅目的組合、拆散、重建,雖然他看不懂,但卻被內心的愉悅所感染。
只是那雙手,枯瘦沒有光澤,也過於纖細了些,完全不像,完全不是自己的手!左手手腕處還有明顯的胎記,蓮花形狀,肯定不是自己啊!
我這是夢見了別人的未來嗎?這種事情也可以的嗎?
看著眼前的一次次演算、推翻、重構,雖然知道並不是單調的重複,其中必然隱藏著讓人震驚的各種精妙絕倫,陳燁還是失去了一開始的興趣盎然,視線不受控制,想看看別處也做不到,漸漸覺得枯燥乏味和無聊起來。
肯定要發生點什麼吧?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那我做這個未來夢是為了什麼呀?
不知不覺三個小時過去了,牆壁右上角掛著老式石英鐘,陳燁記得清楚,夢中人除了偶爾喝口水,連句話都沒說,更別說出去走走或上廁所了。好不容易低下頭嘛,穿個白大褂、白棉鞋,是男是女都分不清,這要不是在夢裡,陳燁估計自己早就瞌睡好幾回了。
夢裡能睡著么?不知道啊,會不會那天夢到別人在睡覺做夢,然後夢到夢裡的人在做夢,然後——
我的天,想想都恐怖……
陳燁是真的極度無聊,偶爾勉強自己去讀那些演算,大半字元乾脆不認識,計算的過程也是天馬行空,他試了一次就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差距太大,差了好幾個位面啊——這些東西確定是我所知道的數學嗎?什麼樣的人才會沉醉在這樣的世界里啊?到後來陳燁連時間都懶於去關注,木然地當自己在看一場毫無樂趣的全擬真「先鋒」電影。
夢中人又一次停下來,雙手低垂似乎在想什麼,陳燁以為她只是在構思,結果她突然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