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馬拉松比賽
一步步,血液與汗水落入乾燥的土地。
每跑一步,傷口就折磨一下阿卡尼斯的神經,就好像有人用鞭子一次次鞭打著她,她咬著牙堅持住。身子越來越乏力,小拉蒙不停地哭著,喊著爸爸。身後的追兵似乎立刻會趕上她,她甚至感到追兵噴出的熱氣觸碰到了她的後頸。但是,勝利的天平以不可察覺的速度,漸漸向她傾斜。
渾身被汗水侵濕的蓋烏斯,幾乎把身上的所有東西都丟了,嘉獎獎章、長官贈送的短劍、金屬軍官證、魔法短弩,試圖在這場比拼意志的馬拉松中贏下來。即使是這樣,前面的背影離他愈來愈遠,她好像是怪物,即使背上插著幾根魔法弩箭、即使帶著一個小孩、即使這樣跑了一個多小時,速度都沒慢下一絲一毫。
「啪,啪。」
脖子上的護身符拍打著他胸膛,那是還在故鄉等著他的青梅竹馬送他的。
蓋烏斯將它拔了下來,猶豫了幾毫秒后,還是將它扔在地上,銀質護身符在塵土中翻滾幾下沒入了枯草中。他只帶一把劍就夠了,丟的東西還能找,但放跑了眼前的通緝犯,成為貴族的機會就一去不復返了。
小拉蒙忽然從阿卡尼斯腋下滑了下去,掉在了地上。斷臂少女頓時心裡一涼,跑得太久,身體太過乏力,而且更重要的是夾著小拉蒙的是左臂,切掉了小臂的左臂!阿卡尼斯也沒辦法,她必須右手拿彎刀,以享用傳奇彎刀帶來的「偏移」防禦效果。
「該……該死……」
阿卡尼斯一轉頭,這是她第一次轉頭,發現對手比她想象中的還近。
如果要回去撿起小拉蒙,必然要被追上有一場惡戰,對方實力遠勝於她而且她狀態不佳,必然會死去。
如果直接跑的話,倒可能逃得脫但是小拉蒙,即使他是小孩,他也是一位見證了帝國醜聞的證人,他必然會死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一起死,還是一個人活下?
對,她可以求助卡茲卡茲,販賣自己的靈魂。但販賣靈魂已超過了她的底線,到時候不知道那隻得寸進尺的怪物,又有多少辦法把她吞噬?
她竟然猶豫了起來,這時阿卡尼斯手碰到了貼身處的「死亡金幣」。堅硬的觸感一下將她的猶豫擊碎。
斷臂少女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直面蓋烏斯,彎刀斜指地面,風揚起了她的棕色斗篷,夕陽照在她的側臉上,掩蓋了臉上的麻子,顯得無比的美麗。蓋烏斯也停下來,盯著她的臉。夕陽下的臉與通緝令上的畫像無比的相像,只是有些地方不同。
蓋烏斯覺得真奇怪,為什麼那天他就看不出呢?
「投降,或者死亡。」
蓋烏斯喊道,這是帝國軍人進行「正義」之戰的榮譽口號。
他雙手緊握著長劍,慢慢靠近通緝犯,小拉蒙趴在他們之間嗚嗚地哭著。白髮通緝犯沒有說話,只手揮舞著彎刃朝前。
「鐺!」
劍與刃相撞,發出了刺耳的響聲。
阿卡尼斯虎口發麻,敵人出劍的速度比她想象地還快。蓋烏斯刷刷幾劍,劈向斷臂少女,空氣震蕩發出了「刷」「刷」「刷」的聲音。
他的劍看起來十分輕,但是每一劍又重又快,阿卡尼斯不停地後退,難以招架。趁著阿卡尼斯防禦姿勢大亂時,蓋烏斯耍了一個劍花,數道無形的風刃擦過了斷臂少女的身子。幾塊棕色的布料在空中飄舞著。
「轟!」
一團火焰炸開,暫時遮蔽了對方的視線。阿卡尼斯立刻隱入陰影中,消失在了空氣中。她靈巧地跳到他側面,對他發起凌厲地進攻。
「鐺!」
沉穩的蓋烏斯,好像看到了她一般,狠狠揮舞著長劍,砍飛了斷臂少女的彎刀。阿卡尼斯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他抬起右腳朝著她肚子用力踢了一腳,她感覺自己肚子好像被侏儒的蒸汽攻城錘來上一記。
阿卡尼斯飛了起來,感到一陣裂疼在體內蔓延,濕熱的液體從喉嚨涌了出來,在下落時她看到了飄落在空中的殷紅血液。
「咚。」
她後背重重落在地上,血液落在她身邊,就好像紅色的雪。
完全不是對手呢。她想著,卻露出了微笑,勉強直起身來,掙扎地要站起來。彎刀被精金武器鏈系在手鐲上,因此還在她手邊。她握起彎刀,在彎刀的幫助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低頭看到了胸口的傷口,滴著血。應該是那時被風刃切開的吧,難怪襲擊被他發現,因為鮮血暴露了她行蹤。
耳膜充斥著她嘶嘶的呼吸聲,冰冷的空氣帶著血腥味,湧入鼻腔中,視野沾染上了血的顏色。她盯著向她靠近的高大身影,他的鐵靴一步步踏在大地上,血色夕陽在他背後,宛如帶來屠殺與血腥的屠夫,也像是無情的宿命。
「投降,或者死亡。」
鏗鏘有力的聲音,宛如法庭上法槌落下的聲音一般。
「呵呵呵呵.……」
阿卡尼斯冷笑著,吐出了口血沫。在學院生活時,她曾不止一次在幻想小說中,看到這個口號,它通常由主角喊出,例如面對人數眾多、面容可憎的帝國軍人,********法律與正義的「護民官」,與邪惡勢力做鬥爭的善良貴族(當然以上主角都是貴族)。
當時她覺得十分熱血,如今聽起來卻格外的可笑呢。
「渣滓。」阿卡尼斯說,「無信者,您嗎被狗艹了,生下了您這個狗崽子。」
她努力直起腰,搖搖晃晃地前進。他可真高,強壯的胸膛就像一面牆,蓋烏斯腳步堅定,跨著大步子,阿卡尼斯甚至能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就好像是無可抵抗的命運一般,要把斷臂少女給碾碎。
碾碎?
阿卡尼斯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她還有卡茲卡茲呢,今天她要把命運滾滾的車輪給一拳打碎,即使代價是靈魂。
離蓋烏斯只有六步遠,斷臂少女估算著,再走兩步她便進了蓋烏斯的攻擊範圍,被他砍下頭顱。
白髮通緝犯嘴角上揚,在心理呼喚著雀雀欲試的卡茲卡茲,是時候該給他一個驚喜了。在垂涎三尺的卡茲卡茲,揚起了冰冷的前肢,正要把火熱的靈魂切下一片時。
憤怒的童聲忽然響起。
「壞蛋!壞蛋!」
阿卡尼斯看到了不知何時躥出的小拉蒙,手握著假魔杖,嘴唇用力地抿緊,大吼著沖向蓋烏斯。
「不!!!」
她大喊著,可一切都晚了。
神經緊張的蓋烏斯立刻反身一劍刺穿小拉蒙的胸膛,他睜大眼睛,震驚地看著串在刻著若菲亞榮譽印記長劍上的小孩。
「還我爸爸.……」
假魔杖從小手跌落掉在了地上,阿卡尼斯尖叫著,尖利的聲音就好像女妖在嚎叫。她沖了上去,眼眸中儘是仇恨的黑色火焰。他似乎十分震驚,楞了好一會兒才把利刃拔了出來,卻一時看不到通緝犯。
在這短短的慌張中,彎刀忽然出現在他背後,躲入陰影的阿卡尼斯狠狠地把彎刀捅入了他肋下,穿過肋骨間直沒入刀柄。無比鋒利的傳奇彎刀捅穿了數個內臟,爾後阿卡尼斯習慣性地攪動后,立刻抽出刀刃,向後躲去,躲開了他臨死一擊。
血液如泉水一般從他可怕的傷口流了下來,蓋烏斯搖搖擺擺地走了幾步,跌倒在了塵土中,隨後艱難地爬著。
阿卡尼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就此終結他生命。她忍住傷口的疼痛,走到一動不動的小拉蒙身旁,蹲下,摸了摸他的小脖子。
他還沒死,不過也快了。
「卡……卡.……尼斯姐姐,我疼.……冷。」
「睡吧,睡吧。」
阿卡尼斯輕輕地說著,幾滴冰冷的眼淚滴在他臉上,「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玩的遊戲。」
「遊戲?」
「是的,我被派來考驗你,我們贏了。勇敢的孩子能得到一千分。」她哽咽道,抓起蹲在一旁梅莉的前掌,擦去他臉上的血點,「睡吧,睡吧。貓會帶著勇敢的孩子去接受獎勵。那裡種滿了果實累累的果樹,綠樹上還掛滿了巧克力糖果,桌子上擺滿了糕點,永遠陽光明媚,永遠沒有飢餓與寒冷,無數小夥伴在樹叢里盡情地玩著。國王手持火焰魔杖等著貓把最勇敢的小孩帶來.……。他已經不耐煩了,用魔杖敲著桌子,對貓頭鷹叫著:怎麼最勇敢的小孩還沒來呀?
貓頭鷹說:他一定是在貪吃點心。
小孩們在那齊聲起鬨:對對,貪吃鬼小拉蒙不配得到最大的火焰魔杖。
哎呀,小拉蒙快睡覺覺,國王等著不耐煩了。」
「..爸爸。」
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
「你爸爸就國王旁,他聽到貓頭鷹的話,氣得跳起來拔下它一根羽毛。說:胡說,我兒子才不是貪吃鬼呢。」
小拉蒙似乎又說了什麼,不過阿卡尼斯再也聽不到了。她只看到,小拉蒙髒兮兮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小拉蒙死了。
阿卡尼斯抓起斗篷邊,摸了摸眼淚。她脫下沾著自己血的斗篷,裹起小拉蒙。處理了下傷口后,右手抱著小拉蒙,站了起來,看了眼殺童兇手。才發現他一直在爬著,向著來時的方向,在枯黃的土地上拉著長長一條血跡。
阿卡尼斯向他吐了口唾沫,抱著小拉蒙屍體與雜種貓一起悲傷地踏上了漫漫逃亡路。
一刻鐘之後,一隊訓練有素的帝國情報員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蓋烏斯。
「同袍,親愛的同袍。」一位焦急的情報員,他右手戴著婚戒,扶起蓋烏斯後背問道,「請給我指出通緝犯逃跑的方向吧。」
瀕臨死亡的蓋烏斯緩緩地睜開眼,在這短短一刻,一生回憶中的一幕幕場景在他腦中回放,在田地里勞動的父親、被趕出村子破產的農民、母親臉上盼望的表情、參軍升職的喜悅、改變命運那夜的狂喜與孩子充滿仇恨的小臉。
「壞蛋!壞蛋!」
他耳朵里迴響著小孩稚嫩的聲音。
「那……那邊……」
出身低下的蓋烏斯,抬起食指指了錯誤方向後。頭一歪,閉上了眼睛。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青梅竹馬微笑的臉。
他左手鬆開,護身符從手掌中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