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艾莉娜之死
炎熱替代冰冷，惡臭替代了濕臭。
艾莉娜陷入了一個未完的夢境中。
她夢到自己衣衫襤褸。皺巴巴、布滿灰塵的亞麻衣物，掛在瘦小的身上。坐在路邊，躲在屋檐下一片陰影下。太陽光是如此毒辣，一旁排水溝中，污水早已停止了流動，發出陣陣惡臭。
乾渴、發麻的雙腿、與炎熱一同折磨著她。
我在幹什麼？
艾莉娜想。
缺口的碗，向上的小掌，跪著的雙膝。
當她注意到自己在乞討的事實時，一陣強烈的羞愧傳遍全身，她的自尊心完全無法忍受，即使這只是一個十分真實的夢境。
夕陽西下，乞討的碗中除了如血的陽光以外，一無所有。
自己在呢喃著什麼？
「媽媽一定會不高興的。」
媽媽？我有媽媽！我媽媽是誰？
艾莉娜忽然充滿了慾望，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兒時的記憶，比如媽媽長什麼樣。
乞丐兒想回家時，一名精靈出現在這骯髒的街道上。他披著鮮綠色的斗篷，戴著兜帽，身材勻稱，就像是山嶺上挺拔的白楊。弧線優雅的尖耳，從雪色長發下冒出，給他的英俊增添了幾分神秘的魅力。
他不屬於這個世界，在這個骯髒的街道里，一切都與他格格不入。他就好像是從天上高潔的生靈意外經過一般。
乞丐兒激動了，艾莉娜能感受到。顯而易見，一名善良的精靈，是無比理想的乞討對象。乞丐兒知道，精靈又善良又有錢。
當雪發精靈走到乞丐兒面前時，艾莉娜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喊出：「可憐可憐我吧.……」
剔透的紅眸，因為這刺耳的尖叫，而稍微轉了一點點。艾莉娜看到，火紅的眼眸之中，充滿了高傲，它猶如一堵高牆，隔絕著周圍的一切，牆內外是兩個世界。乞丐兒的呼聲，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被高牆隔絕，完全無法觸碰到精靈高貴的善心。
所以他的腳步並沒有因為她的聲音而慢下那麼一會兒。
艾莉娜難受極了，她的自尊心因此而蜷縮成一團。
看著遠去的腳步，乞丐兒慌了，艾莉娜能感受到，他要撲過去抱精靈的腿懇求。
「不！」
艾莉娜大喊著，竭盡全力地想控制「自己」的身體，阻止乞丐兒。
但她無能為力，她不能改變已發生的事情，哪怕是過去的記憶，就像一個人無法撼動自己的命運之舟，哪怕一分。
乞丐兒還是撲向了精靈，艾莉娜的掙扎，沒有改變任何東西。
「可憐可憐我吧！」
精靈反應快速，側身躲過。乞丐兒骯髒的小手，在飄過的鮮綠色斗篷上，留下一抹骯髒之色。無形的力量，震開了乞丐兒。
雪發的精靈，終於正眼瞧了她一眼，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閃亮的金幣。抱著一種打發粘黏麻煩的心態，彈給了乞丐兒。
金幣在空中翻滾著，劃出一條閃耀的弧線。
「謝謝，精靈老爺。」
乞丐兒的眼眸映著金幣，完全沒有注意到，金幣落地清脆的聲音，引起不遠懶洋洋流氓們的注意。
雪發精靈繼續走著，彷彿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流氓們注意到他俊容上的冷漠。
彈跳的金幣終於被抓到手，乞丐兒張開骯髒的小手，它就靜靜地躺在手掌上。艾莉娜看到金幣光滑的表面上，刻著1345.dc字樣，心一驚。一種可怕的預感，蓋過了自尊心被貶損所帶來的屈辱。
「喂！小屁孩這是我們的地盤！」
乞丐兒驚慌地抓緊金幣，
「把手中的金幣給本大爺拿給來！」
「精靈老爺！」
乞丐兒向精靈背影喊道，他高貴的步伐並未這呼聲緩慢半分。乞丐兒趕緊撒腿就跑，流氓們一下就追上了她。
艾莉娜想閉上眼睛，聰明的她，已經猜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時。在她出生才五日，剛到學院那晚，她做了一個殘缺的噩夢。若沒猜錯的話，現在她所經歷的，就是那天完整的噩夢。
她閉不上眼睛，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以前身為乞丐兒的自己，被踢倒，被毆打，拚死不肯鬆開手。拚命地向精靈的背影伸出手，用變聲的聲音求助著，直至背影消失也沒有停下。
他就這樣走了，腳步沒有一絲遲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越不過他眼中的高牆，鮮綠斗篷上的一抹骯髒，逐漸消失，兩個世界相交的痕迹徹底沒了。
乞丐兒的求助聲，隨著每次毆打，聲音愈來愈弱，直到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教訓這個雜種！什麼叫做規矩！」
她的右腿被放在台階上，拉直。
裹鐵木棍重重落下，清脆而可怕的聲音響起，隨之劇痛傳遍全身。它是致命的痛苦，就好像一顆巨石，將艾莉娜的心碾成肉泥。
痛！痛！痛！艾莉娜腦子中只剩下痛苦，周遭的殘酷世界暗下，神智逐漸流逝。
艾莉娜死了。
當哈薩克城的鐘樓敲響了第十二下時，無數炫麗的煙花在空中綻放，百塔閃爍著不同的光芒，與星月一起組成一副璀璨的畫。
凍玫瑰花瓣從空艇上紛紛揚揚灑落下，灑在郊外貴族盛大的冬幕節宴會上，彩色的氣球懸在空中紋絲不動。四處燃燒的一堆堆巨大的松木與橡木篝火，猛得躥起，裡面撒了大把煉金粉，因此篝火閃爍著藍色、橘色與紫色火焰。
無論煙花有多炫麗，篝火有多猛，也不能驅走哈薩克冬夜裡的冰冷。
在骯髒狹小的巷子中，被貓舔著臉的女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碧綠的眼睛中，無悲無喜，屬於少女的，徹底的沒了。多了許多冷靜，比哈薩克冬夜還冷。
「梅莉，我們走。」
白髮女人提起喵喵叫的雜種貓，投入兜帽中，站起來，仰起頭，看著夜空上綻放的煙花。她看到的，不是盛世而是葬禮。
死者為艾莉娜。
她掏出了身上僅有的金幣，上面刻著1345.DC，彈向空中。金幣翻滾著，表面映著五顏六色的煙花。
下一場葬禮，死得可不僅僅是她。阿卡尼斯抓住金幣，暗中發誓。
阿卡尼斯把金幣放回貼身處，她現在要自個想辦法逃出這座城市。她轉身，隱入陰影之中。
愚蠢的衛兵們，就像一隻只無眼的螢火蟲，誰都沒有注意到白髮半精靈。她邊在陰影中潛行著，邊思索著。
一股血腥味鑽入了她鼻孔，阿卡尼斯嗅了嗅，是屠宰場的味道。屠宰場意味著，它必然要在凌晨來臨之前，出城，運入畜生，在早市之前，為哈薩克小市民獻上新鮮的豬肉。哈薩克人，就喜歡吃剛宰不久的肉。
阿卡尼斯艱難地越過插有鐵針的牆壁，虛弱的身子，傷口，讓翻牆這個行動，難上不少。
所幸，白髮少女沒有多出一個洞，就落在了院子里，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一輛馬車擺在院子里，散發著濃濃血垢獨有的惡臭。
她踉蹌了幾步，走到馬車旁，撐著身子。後面的門忽然打開，一位老奶驚訝地看到了不速之客。
阿卡尼斯沒有一點驚慌，雖然現在她狀態十分差。但是她確信，即使那顫顫巍巍老人身後的屋子裡，塞滿了巨漢，她都能應付。
「李斯特庫。」老奶叫了一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她身後，醒目的光頭，鐵塔般的身材，看到他臉時。阿卡尼斯驚訝極了，「庫卡倫？」
光頭巨漢沒有說話，抄起了一根又長又粗的木棍。
幾分鐘后，被打暈的阿卡尼斯被裝進了麻袋裡。庫卡倫一臉幸福地對自己老母親說：「媽媽，等下我，我們的好生活又要開始了。」
袋子中的貓上躥下跳，發出憤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