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勁風浩蕩遍瀘州(中)
蘇劉義緊皺眉頭,看著身前的木圖。
巨大的木圖上敵我縱橫,很是混亂。
這幾天阿術的動作有些詭異,數萬大軍陳兵漢水,嚇得對面的呂文德大軍嚴陣以待,而水師更是已經傾巢出動,隨時準備將已經被張世傑的兩淮水師打殘的了蒙古水師徹底消滅。
不過阿術似乎並沒有真的打算冒險渡過漢水,而是又調動三萬騎兵沿著漢水南下,連夜賓士,竟然在兩天之後出現在黃州東側的蘄州城下,並且趁著月明星稀的夜晚突襲城外營地,當地廂軍猝不及防之下甚至連城門都沒有摸到就被蒙古騎兵掃蕩一空。
第二天清晨,蒙古大軍繞城而過,竟然一路向西而來,大有直接切斷天武軍中路的意思。而阿術的其他軍隊依舊屯駐在漢水北岸,甚至還不斷地向前挪移營寨,嚇得呂文德只是閉門死守,哪裡有膽量出來支援黃州?
以蒙古騎兵的速度,再過一天就可以長驅黃州城下,到時候天武軍就會真的被攔腰斬斷,徹底成為無根之萍,最後被包圍消滅。而兩淮水師主力一分為二,被張世傑帶走不少,還有一部分被范文虎扣下,所以夏鬆手中的水師根本無濟於事,甚至有可能被蒙古水師襲擊。
無奈之下蘇劉義已經讓夏松先行返回,卻不要急著和范文虎爭權,暫時先將這一小部分水師帶到網湖中去,算是被興國軍三縣庇護。而前出的天武軍前廂也沒有必要再等候過江了,急匆匆的撤回來,還有半天就可以到達黃州城下。
天武軍左廂、右廂和中軍更是分別屯駐麻城、黃州和大江北岸,而天武軍后廂則也已經入駐剛剛修建起來的半壁山營寨,和江北的中軍營寨遙相呼應。
這樣的話現在蘇劉義所在的黃州城當中就有天武軍右廂以及馬上就要趕到的天武軍前廂,合起來卻也是一萬多精銳士卒,若是單論守城的話,的確綽綽有餘,這也是為什麼蘇劉義還有閑心能夠站在這木圖之下靜靜端詳。
阿術這一手調虎離山當真厲害,西面壓迫著呂文德,卻向東派出一支奇兵直接拿下了防守空虛的蘄州,如果天武軍不回防的話,便是露出柔軟的腹部讓人捅刀子。
明明是天武軍北上想要牽制阿術,最後卻被阿術牽著鼻子走,雖然天武軍平日里訓練嚴苛,這幾天跋涉倒也沒有什麼事,但是卻不免影響了士氣。蘇劉義暗暗的嘆息一聲,如果是葉使君在這裡的話,會不會也跟自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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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州神臂城。
高達策馬前行,看向身邊的葉應武:「久仰葉使君、張都統大名,不知道葉使君和張都統來此處有何貴幹?」
葉應武輕輕吸了一口氣:「劉整。」
兩個字猶如晴天霹靂讓高達心頭巨震,不過環視著周圍,怕也就只有劉整有這個資格讓葉應武扔下天武軍、讓張世傑扔下兩淮水師不遠千里趕過來了。雖然明知道他們兩個這是明擺的多管閑事,現在已經被北面蒙古大軍飄忽不定的架勢弄得焦頭爛額的高達,依然想要舉雙手歡迎兩人的到來。
雖然只是五百騎兵,卻總歸是聊勝於無啊。更何況還有那頗為強大的兩淮水師半數主力,就算是單單陳兵大江之上,就足以震懾蒙古大軍不敢輕易窺探瀘州。
別的他高達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管,這瀘州城只要守住了,便對得起官家,對得起大宋,也對得起自己都快被消磨乾淨的良心了。至於像天武軍那樣在麻城下逆轉局勢的大勝,高達從來沒有想到過。
「只是不知道葉使君準備怎麼對付劉整?此人背叛大宋,罪不容誅,卻是一個很棘手的人,這些年某也沒少和他打交道,只是很少佔到便宜。」高達緊接著追問,在他看來憑藉葉應武手中的五百騎兵,想要將劉整打敗簡直是天方夜譚,但是發生在這位葉使君身上的天方夜譚難道還算少么?
更何況這五百騎兵的名氣,饒是高達不喜歡關心東面的諸多事務,卻也是略有耳聞。百戰都,倒是好大的名氣,不過剛才在碼頭上看到那昂揚得駿馬、精良的弓弩刀兵,就知道這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葉應武笑著看向高達,片刻之後悠然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既然想要對付他,又怎麼會缺少辦法。」
葉應武故作神秘,高達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哪個人沒有一些不傳之秘,更何況此處人多耳雜,葉應武不想說,就算是性格還算老實謹慎的高達自然也不會傻乎乎的問。
而張世傑略有些擔憂的看向葉應武,拳頭緩緩攥緊,這一次可以說是孤擲一注了,若是拿不下劉整反而驚動了阿術的話,恐怕整個天武軍和兩淮水師都是滅頂之災。當然此時張世傑還並不知道,阿術已經擺出了狠狠抽天武軍一巴掌的架勢了,而范文虎則在拚命地扯後腿,讓兩淮水師另外半數主力難以動彈分毫。
川江各處江面狹窄寬闊不一,而兩淮水師歷來都是在寬闊大江或者水勢柔緩的淮水上作戰,在這川江上,能夠發揮幾成威力當真是拿捏不準,所以也容不得張世傑不擔心了。
畢竟劉整當時帶走的川蜀水師在大宋也是數得上的,尤其是善於比較狹窄江面作戰的中小型戰船性能要更好,若是兩淮水師的大型樓船被這些小船圍起來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幾個人策馬向前,高達已經讓人在這神臂城中的聽濤樓設下了宴席,或許是托神臂城規模比較小的緣故,傳達命令比較快,高達吩咐下去,此時聽濤樓中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二層小樓坐落在神臂城南,佔據高處,倒是有和隆興府萍水樓相似的地理優勢,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氣勢。這座樓雖然是民間私人運作,但是實際上一旦戰火燃起,此處會被官府徵用,瀘州城中守將往往會在此間指揮,而作為報酬,官府在瀘州城內的宴席都會設在此處。
數十名瀘州士卒已經在聽濤樓下列陣,不過樓上的客人倒是並沒有驅趕,只是看到此間架勢,誰還敢坐在這裡安心的觀景吃喝,都是抓緊動筷,並且好奇到底是何方神聖前來,竟然讓一向深居簡出的高使君排出如此陣勢。
要知道張珏將軍在重慶府,潼川府路在此間最大的官便是這位高使君了,平日里就算是地方豪強,想要和高使君見上一面都頗為困難。
高達站在門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這個二層酒樓,心中忍不住暗暗感嘆一聲,自己上一次來都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瀘州作為整個川蜀的西大門,竟然有一種被朝廷、被官家遺忘的感覺,話說過來,整個川蜀,不也就只剩下張珏等寥寥數人仍然帶著有志之士在死死支撐著么?
聽濤樓的門柱上甚至有斑駁脫落的紅漆,而小樓的門窗也顯得有些破敗,不過和其他瀘州城中建築相比,已經算是很好的了。葉應武和張世傑也察覺到這一點,只是誰都沒有說話。雖然瀘州守軍精銳依舊,可是他們駐守的卻是飽經戰火已經殘破的神臂城。
當年雄城,現在只剩下一道有些模糊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和高達身上瀰漫開來的氣質一樣的傾頹。
站在葉應武身後的楊絮眼眸輕轉,已經看向二層小樓。一扇扇窗戶打開,偶爾有幾名膽子頗大的人探出頭來想要一看究竟,而這當中,就有幾名其貌不揚的布衣士子,怕也就只有這些血氣方剛的人方才對於這個古城的一切還有嚮往和期待之情吧。
只不過看到這幾名士子的衣著打扮,楊絮卻是輕輕一笑,伸出手在不遠處的葉應武手掌上輕輕戳了一下,葉應武有些隱晦的點了點頭,楊絮這麼表示說明六扇門和錦衣衛已經在這酒樓中有所布置。
「兩位將軍請了。」高達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張世傑和葉應武也笑著回應,紛紛抬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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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濤樓有如其名,整個二層小樓雖然坐落在瀘州城中,卻是在山崖之上,從一樓看去,是城中頗有古韻的白牆黑瓦房屋以及長了青苔帶著微微潤濕氣息的街道,而從二樓看去,便是從城外山崖下浩浩蕩蕩而去的大江。周圍平整的灘頭、聳立的山巒盡收眼底,甚至就連大江南岸當日攻打瀘州而修建的城池也可以看到。
滾滾的江水聲順著山崖、越過城池,在耳畔迴響不絕。
而這聽濤樓更絕的,則是那享譽天下的瀘州老酒。瀘州之酒,始於秦漢、興於唐宋,到七百年後更是發展成為中華聞名的「瀘州老窖」。只不過此時葉應武眼前散發著濃濃香氣的瀘州老酒,和七百年後相比,少了機器人工的味道,多了更多天然滋味,彷彿這才是大自然賜給人類的佳釀,讓所有聞到的人都忍不住深深沉醉。
葉應武還好,畢竟作為前世的富二代,現在的葉衙內,白酒喝的並不是很多,前世更多的是紅酒,今生更多的實際上是江南黃酒而或是味道很淡的米酒。
而張世傑就不同了,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大有將飯香遮掩下去的架勢,而再加上連日來的驅馳,張世傑緊緊繃住的一根弦終於忍不住鬆懈下來,閉上眼睛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高達看著他們,自是笑而不語,外來人第一次聞到這酒的香氣,往往都是這個反應,那葉使君反倒是鎮定了很多。
桌子上同樣是菜肴豐盛,江邊新鮮的大魚,不要命的往裡面放入麻椒,各種菜肴也是放入了很多川蜀之地盛產的麻椒。在沒有辣椒的時代,川菜的辣絲毫沒有遜色,甚至那麻辣的滋味更濃上三分!
葉應武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原本自己吃辣的水平真的不怎麼樣,不過好在這幾個月身在贛鄱之地,卻也是和三湘、川蜀齊名的吃辣之鄉,再加上在軍中吃過很長時間,軍中飯食歷來口味重,所以這個時候總算是不能掉面子。
而張世傑輕輕的吸了一口涼氣,不就是放了些麻椒嗎,說什麼也不能讓這些川蜀之地的人小看了兩淮子弟。
主賓落座,實際上就是區區幾人。高達、葉應武、張世傑以及陪同的王世昌等三名本地官吏,而楊寶這些隨從自然都已經妥善安置在側廂,葉使君的直系屬下自然不能虧待。
酒過三巡,葉應武和張世傑的臉色都有些不對勁了,本來這瀘州酒度數就不低,再加上麻辣滋味,任誰都感覺小腹中一團火熊熊燃燒,而舌頭早就已經不聽使喚了。看著兩人臉色都有些紅漲,當年剛剛來到此處也沒有少吃過苦頭的一眾官吏自然不會嘲笑,高達也是頗為和善的笑道:
「兩位將軍,招待不周,還請海涵。天武軍諸位弟兄都已經在城東碼頭外安置,還請兩位放心,暫且在這城中休息。此次兩位是為了北方那位而來,不知道還需要某攘助一二否?」
說到正事了,葉應武和張世傑對視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謹慎。安置軍隊倒是沒有什麼大事,畢竟還有文天祥一直留在後面操持,只要高達無心為難自然可以平平安安的駐紮下來。而另外一件事情自然就是向高達借兵。
葉應武可沒有真的痴傻到憑藉著五百天武軍騎兵和半數甚至是第一次來到這川江之中的兩淮水師就想挑戰劉整,要知道那劉正也算是在這江畔摸滾打爬長大的,恐怕此處有幾座山峰、幾處河灘都已經一清二楚。
思忖片刻,葉應武伸出一個手指。
「一萬?這可不行,」高達嚇了一跳,急忙擺手,「老弟,不是某說,這一萬將士實在是太多了,此間守衛也不過是不到三萬人,若是給你一萬人馬,瀘州可就真的難以周轉了。」
葉應武笑著搖了搖頭:「一千健兒足可,其中當有百餘騎兵。」
高達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千士卒,對於兵力雄厚的瀘州來說,倒也不算什麼,即使是精銳士卒,也可以給他。高達臉上的愁苦神色瞬間消散的一乾二淨,好像剛才拚命抱怨的並不是他。而王世昌等人也都換上了一副笑容,對於他們來說,不管葉應武怎麼折騰,將這瀘州守住了才算是他們盡職盡責了。
張世傑有些擔憂的看向葉應武,葉應武卻只是沖著他微微點頭讓他放心。加上一千健兒,就已經湊夠一千五百人馬,而且還有六百餘名騎兵,這樣想來,就算是打不過終歸還有流竄的本領,更何況自己身後還有兩淮水師半數主力,總不能被劉整吊著打吧。
張世傑自然不知道葉應武是這樣的無賴心境,還道是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計,所以也沒有再說什麼。反倒是高達有些過意不去了,遲疑片刻之後說道:
「一千健兒未免單薄了些,這樣吧,某抽調兩千勁卒,再加上百餘騎兵,總計兩千一百餘人馬,交由兩位將軍,只是請兩位將軍讓劉整吃個教訓。」
高達心中算盤葉應武和張世傑自然也是清楚,現在蒙古大軍在襄陽那邊不斷動作的同時,還在試探性的向達州、瀘州派遣哨探,大有出動一支偏師進攻此處的架勢,所以高達也在是不是需要救援達州上面猶豫不決,現在有人站了出來,便不如分給他些許兵馬,好歹給朝廷和官家有個交待。
「那便有勞高將軍了。」葉應武也不再推辭,手中人馬自然是越多越好,更何況是這瀘州經歷過戰陣的精銳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