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61年辛酉,南宋理宗景定二年,蒙古忽必烈中統二年。
六月,宋潼川府路安撫使劉整以瀘州一十五郡三十萬戶降蒙古。
公元1262年壬戌,南宋理宗景定三年,蒙古忽必烈中統三年。
正月,劉整自瀘州北撤潼川,呂文德收復瀘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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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咸淳二年,六月下旬。
潼川府路。
幾匹快馬在煙塵滾滾之中飛速北上,他們背後的令旗隨著獵獵舞動。如果細細看去,不只是這幾個傳令兵臉上帶著疲憊神色,就連他們胯下已經頗為雄駿的戰馬,都有些疲軟,如果不是傳令兵飛快的抽打著馬臀,甚至濺起絲絲縷縷的血花,恐怕這些戰馬早就軟倒在地了。
此處官道雖然蒙古和南宋勢力犬牙交錯,但是並不妨礙一些膽大的農人在官道邊上擺設茶攤,畢竟是盛夏時節,來來往往的商旅都需要路邊有一個涼茶攤能夠歇歇腳,當然,其實這裡的涼茶攤,更多的是給那些在這煙塵當中奔波的傳令兵和哨探的。
對於傳令兵來說,一路風塵口乾舌燥,此處茶攤歇口氣喝口水繼續策馬狂奔,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對於兩國哨探來說,在這茶攤當中歇息的傳令兵,便是打探消息套口風的不錯選擇。
所以無論宋軍還是蒙古軍在這個地方互相攻打或者互相警戒,這路上的茶攤,反倒是永遠都斷不了生意。不過今天看到這傳令兵甚至連歇都不歇,茶攤的主人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甚至下意識地抬頭去看看自己那迎風飄揚的大旗,是不是掛的太矮了,導致這幾個軍爺看到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停了?
還真是怪了,此處無論軍情有多緊急,還沒有見過如此不要命奔波的,想來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吧,這日子,估計是無法平靜下去了。茶攤主人忍不住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無論是如何,最後受苦的,還是他們這些在戰亂縫隙當中尋口飯吃的老百姓。
還沒有等茶攤主人回過勁來,又是馬蹄聲緊,竟然又有一隊傳令兵馳騁而過,同樣是從北向南,同樣是身穿宋軍的赤色輕甲。掀起的滾滾煙塵一直蔓延到茶攤外,茶攤主人下意識的側過身想要躲開那煙塵,心中卻是更加震驚。
「兩次都是三人,而且還馬不停蹄,這一次當真是有古怪了。」茶攤主人心中默默念叨一句,自己可不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否則兵荒馬亂當中自己這個小小的茶攤還不夠蒙古騎兵踩踏的呢。
心中暗暗下定決心明天不能出來擺攤了,去那左近的神臂城當中去看一眼,無論發生了什麼至少自己心裡有底才好。駐守在神臂城當中那位瀘州安撫副使高將軍,雖然也是久經戰場的老將了,可是這一次還能不能從容應變,當真是難以預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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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州,神臂城。
神臂城地勢西高東低,東頭壤陸,三面環水,高距大江之畔的山崖之上,不過也因為局限於如此險峻的地勢,整個神臂城顯得格局略有些小,但是這也並不能阻擋高坡上的神臂城帶著睥睨一方的氣概。
看著下面一隊傳令兵卷著塵土飛馳而過,酒樓之上的兩個人,默然對視一眼,桌子上菜肴雖然頗為精緻,但是看的出兩個人一點兒都沒有動,反倒是酒壺已經有兩三個了。
「恭喜了,這一次使君想來是要遂願了。」黑衣男子舉起手中的酒杯,「不過也不得不佩服你們,傳來的消息竟然比此處駐軍還要快,也不知道此間另外一位使君高將軍會如何應對了。」
對面的褐衣男子自失的一笑,旋即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沒有搭話,反倒是換了一個話題:「這瀘州美酒,果然是名不虛傳啊,你我都不是那等好酒之人,沒有想到卻喝了這麼多。」
黑衣男子這才意識到此處人多耳雜,的確不是說事的地方,當下里只是表示自己明白的微微點頭示意:「這神臂城佔據地利,此處軍民上下同心又有人和,若是再有天時的話,就算是劉整有再硬的牙齒恐怕也啃不下來這一塊硬骨頭。」
「現在就看咱們的使君大人如何了。」褐衣男子壓低聲音,微微笑道,「你看,又有一隊傳令兵,想來這一次就算是不動真格,也要做出些許掩護的姿勢了。據說北面想要對東川用兵,方向十有八九便是達州,而這劉整倒是挺會審時度勢,此處擺出進攻瀘州的姿勢,恐怕高將軍就會縮手縮腳,再難支援達州了。」
「這麼說來,我們只是順水推舟而已了。」黑衣男子頓時有些失落,「這種事情還是需要靠你們。」
話音未落,黑衣男子的目光已經定格在對面褐衣男子衣襟上很不起眼的一道錦紋,雖然色澤很淺,但是如果定睛去看的話,依然會發現這一道錦紋用的材質都和褐色的衣衫有些不同。
那褐衣男子,正是天武軍所屬錦衣衛。而黑衣男子衣襟上同樣有類似不易察覺的紋路,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圓圈,微微凸起,有些像門上的門釘,卻是天武軍所屬的六扇門。錦衣衛負責對外,六扇門負責對內,在這亂世當中,反倒是這些刺探軍情的組織很快就建立起來,就像是織網的蜘蛛,將網逐漸延伸向華夏大地各處。
而瀘州作為敵我交錯的地方,自然是最受關注的,所以六扇門和錦衣衛在此都有一支不俗的實力,在這之上甚至還有一名江家嫡系子弟統領,由此可見葉應武對於瀘州神臂城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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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艘戰船出現在水天之間。
江畔山崖上瀘州駐軍的堡壘旋即樹起了赤色的旗幟。
赤旗飄揚,就在那山崖之上。張世傑看向身邊的葉應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謹慎的說道:「如果不亮明旗號的話,那山崖上的駐軍是可以直接攻擊船隊的。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了,怕是臨安的那位都快接到消息了。」
葉應武只是點了點頭,片刻之後,一面赤色旗幟在桅杆頂端迎風飄搖,彷彿是想要跟不遠處山崖上的赤色旗幟遙相呼應。而「張」字將旗也隨之在中間這艘樓船上緩緩升起。
看到「張」字旗號,此間也就只有兩淮水師擁有如此規模的船隊了,雖然不知道兩淮水師為什麼會從興國軍千里迢迢趕到這瀘州,山崖上的守軍還是不敢為難,已經搭在弦上的床子弩都鬆了下來,而守軍都頭則吩咐屬下鳴放號炮。
「砰砰砰!」三聲號炮轟響,在大江兩岸回蕩。
張世傑隨意地擺了擺手,幾艘樓船上的號炮也同時鳴響,而樓船兩舷的床子弩卻是並沒有想要鬆開的樣子。
號炮的聲音漸漸在風中消散,馬蹄聲隨之而起,旗幟迎風,一隊騎兵已經沿著江灘飛速而來,有些怪石嶙峋的地方,索性直接踏入江水當中,捲起珠沫點點。
這一隊騎兵大約有五十人上下,都是一身輕甲,腰間佩刀,雖然比不上天武軍百戰都排開陣勢后威武雄壯,但是卻勝在有馬蹄下江水翻湧為之映襯,很是氣派。而領頭的卻是一身虞侯打扮,看著不遠處江面上展開的船隊,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大聲喝道:
「來者可是兩淮水師都統張將軍?!」
靠近岸邊的一艘樓船上立刻有人答話:「正是!」
虞侯沉吟片刻,終於還是緩緩點頭,這大大小小戰船上密密麻麻蓄勢待發的床子弩以及那些雖然刀劍沒有出鞘,但是卻是站得筆直,肅然殺氣的士卒,不敢讓他再有絲毫猶豫。
幾名騎兵從隊伍中分了出來,沿著來時的道路飛速返回,而這名虞侯則帶領其他騎兵跟著船隊緩緩向前。
看著不遠處山崖,茂密的樹林當中不知道何方隱藏著剛才那個暗堡。而那踏著江水緩緩向前的騎兵,更是兵強馬壯。葉應武終於忍不住感慨一聲,大宋一直到最後依然在這川蜀要地堅守,也不是沒有依據的。從余玠、王整到張珏,川蜀之地,卻是名將輩出,也方才使得蒙古大軍一次又一次在這崇山峻岭中丟盔棄甲,釣魚城更是成為了永遠的疼痛。
轉過前方山崖,神臂城已經落入眼中。
一座雄城坐落在江水轉彎的山崖高處,自有俯瞰八方的王者之氣。迎風招展的赤色旗幟更是令人為之動容。而在瀘州城的外面甚至還有江水南岸,大大小小或是依然佇立或是已經廢棄的堡壘營寨比比皆是,讓人不得不回想起前些年劉整叛逃的時候宋軍和蒙古大軍在此處來回拉鋸的一場場血戰。
瀘州城外的碼頭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數是列隊嚴正的甲士。而幾艘戰船也在江心停泊,不用想也知道上面的床子弩等武器都是嚴陣以待。
這個時候,偏偏正趕上北面蒙古大軍有所異動,所以誰都不敢放鬆警惕,若是這瀘州丟了,可不只是殺頭的罪過了,此間的要害這瀘州城中上上下下的將士百姓都是一清二楚。
張世傑的樓船倒是大大咧咧的越眾而出,第一個停泊在碼頭上。看著近在咫尺的龐大戰船上那閃動著寒芒的箭矢,碼頭上的人下意識的吸了一口涼氣,卻沒有一個人退縮。
踏板放下,先是一隊甲士下船,並不像船上水兵那樣身上只是一襲布衣短打,這隊甲士身披皮甲,正是戰船上等到水戰接舷的時候負責登上敵船衝鋒陷陣的軍士。而他們的身上,也不只是鋒利朴刀,甚至還有神臂弩和藤牌,其戰力可想而知。
潼川府路安撫副使高達看著規模並不算小的兩淮水師戰船,眉頭緊鎖。對於比較狹窄的大江上游江面來說,實際上並沒有必要派過來這麼多船隻支援,而且竟然還是素未謀面的張世傑張都統親自統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這位張都統竟然將興國軍的大營還有北面蠢蠢欲動的阿術拋下,跑到這個地方來。
畢竟對於整個瀘州來說,就只有瀘州城外現在碼頭所在的桃竹灘(今名小桃竹灘)、折魚灘(今名叉魚灘)一帶尚且算是平整,如果是為了支援瀘州城防的話,這兩處灘頭再加上瀘州水門,根本不夠這些樓船、中型戰船排列的。
不過這些疑惑高達還不敢表現出來,看著隱隱几個人影出現,他急忙舒緩眉頭,臉上也掛上了笑容。無論如何,張世傑千里前來,應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
只是讓高達吃驚的是,出現在踏板口處的,卻是兩人並肩。一名一身輕甲的青年自是英氣勃發,而略微落後他半個身位的中年人則是端正謹慎的樣子,兩個人看上去頗有些差別,卻沒有想到會這麼走過來。高大知道張世傑的歲數,顯然不可能是前面那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青年。
可是又是誰有資格讓張世傑跟在後面?
高達輕輕吸了一口氣,而且不只是他,他身後瀘州安撫王世昌也是臉色微變,只不過因為一直被賈似道排擠而鬱鬱寡歡、一心一意只是堅守此地的高達不同,王世昌對於這些年來的後起之秀很是注意,而這其中最璀璨的一顆星辰,便是天武軍。
而那位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知興國軍的葉夢鼎二衙內,便是一位二十歲剛剛加冠的年輕人!只是不知道這位應該帶領著天武軍轉戰黃州的葉使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王世昌看向張世傑前方的那名年輕人,眼眸中泛起一絲光彩。
「在下潼川府路安撫副使,敢問兩位是?」高達上前一步。
對視一眼,年輕人笑著一拱手:「本官興國軍知軍、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應武。身邊這位正是兩淮水師都統張將軍。」
嘶!高達和王世昌事先已經隱隱約約猜到,而他們身後不知道事實的其他官吏自然是倒吸一口涼氣。這位葉使君倒是好大的膽子,竟然不遠千里來到這瀘州,難道他不知道阿術隨時準備進圍襄陽,整個天武軍隨時都有可能被鋪天蓋地而來的蒙古鐵騎碾成粉末嗎?
而葉應武卻是一臉笑容,只是看著高達。高達遲疑片刻之後,方才拱手說道:「能夠在此處和兩位相見,倒是高某此生之幸事,還請兩位隨高某一起入城。」
緊接著高達便向葉應武和張世傑介紹身後的一眾官吏,當說到瀘州安撫王世昌的時候,葉應武微微一怔,旋即深深地看向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又有誰能夠想到多少年後正是這個已經更加老辣而成熟的王世昌,在這瀘州城譜寫了一曲悲歌。
世昌,世昌,七百年前有你王世昌血染瀘州、誓死不降;七百年後又有鄧世昌血戰黃海、一身肝膽。國家危難之際,終究還是不缺少站出來無所畏懼的英雄的,即使是他們兩個人想要守護的王朝最後都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末路,但是並不能夠遮掩他們身上的熠熠光芒。
而高達看著葉應武臉上略有些動容的表情變化,心中微微一怔,忍不住也將那王世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高達並不清楚葉應武已經名聲在外的識人本領,王世昌卻是心知肚明,看著葉應武的目光在自己這裡打轉,他忍不住微微咬牙,作為一個矢志報國的人,他並不認為跟在已經失勢而且垂垂老矣的高達身後是一件好事,到時候高達真的倒了,自己怕是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而現在,葉應武幾乎是送上門的最好的途徑!這位年輕的葉使君有天武軍這一柄利劍,還有興國軍三縣之地作為後盾,而站在他身後的更是實力僅次於賈似道的龐大的江萬里集團。對於賈似道,王世昌雖然身在千萬裡外的瀘州,卻也沒有什麼好感,若是能夠追隨葉應武,自然是最好的!
光是葉應武偶然的目光停留還遠遠不夠,自己需要的是足夠分量的投名狀。好在高達宴請葉應武和張世傑,作為瀘州安撫他也是應該列席的,便可以借著這宴席探聽一下葉使君來此處的目的。
王世昌心中千百心思只是打轉,不過也沒有忘記緊緊追上前方高達三人的腳步。
這個時候,可不能掉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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