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其他小說>承君一諾> 94. 轉危為安

94. 轉危為安

  手術入院后的第三天,程梓明睜開了眼。入目是滿眼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還有白色的人,在屋裡來來往往。


  主管醫生告訴周一諾,再觀察兩天,呼吸機撤下來,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沒到探視時間,站在落地窗前,周一諾一直盯著那張床,她看不見程梓明的臉,卻希望他能察覺到自己的目光。醫生說他已經醒過來了,那就意味著他一定能很快好起來,他是她最愛的男人,她的丈夫,外可保家衛國,內可相妻教子的丈夫。


  而她呢,無時不刻不在等待這個男人,等著他回電話,等著他休假,彷彿人生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等待,如果只是單純的等待也罷,卻沒有哪一次及得上這次悲涼。周一諾幾乎求遍了所有宗教的漫天神佛,最終卻只能苦笑著搖頭,一個從來沒有信仰的人,要去哪裡尋求慰藉和寬恕?短短的幾天,像是比一個多月還要漫長,堅硬如斯的地板上堆積了多少思念,單薄的瑜伽墊上流淌過多少無聲的淚水。記不清多少次從夢中受驚醒來,必須確定儀器上泛著熒光的數值確實平穩,才敢繼續安睡。無數次安慰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程梓明一定會挺過去。而腦海中響起的聲音是那樣沒有底氣,醫學上永遠沒有絕對,卻有很多萬一,任何一個萬一發生在她身上,都是萬分之一萬,她無法想象,如果一萬真的發生,會是什麼樣子。


  最終,當所有事物都向著她所期待的那樣成功轉變時,所有的擔憂與忐忑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程梓明從ICU被推出來的那一刻,周一諾從護士的身後攀到推床邊,她甚至不敢去碰觸他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害怕這樣便會又將他傷得很重,他還得住回重症監護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個人承受痛苦。她緊張地抿起唇,扶著推車的把手,擔憂地看著他。


  程梓明的臉色依舊不算太好,面上卻帶了淡淡地笑,無聲地朝他的妻子吐出三個字,辛苦了。


  讀懂了他的唇語,周一諾一直搖頭,耳旁的碎發掃蕩著早已沒有一絲紅潤的臉頰,抓住扶桿的手臂像是又瘦了些。直到程梓明被推進了張哲的病房,她還一個人站在門邊,額頭抵著牆,再次捂住了嘴。聽不見哭聲傳來,卻能看見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老頭。」程梓明仍舊打著點滴,輕輕喚出的這一聲,讓一旁的程偉國老淚縱橫。


  老程擦了擦眼,笑著點頭,此刻他不是領導,不是政要,只是一個單純的父親,一個在受傷的兒子身邊守了幾天,面容憔悴的父親,「我在,冇得事的哈,慢慢養倒。」


  程梓明點點頭,側過頭看了眼張哲。小夥子又愧疚又激動地盯著他,迎上他的目光,親昵地喊了聲明哥。


  石頭站在一邊,眼裡同樣閃著興奮的光,程梓明看他一眼,朝門外點了點下巴。


  石頭會意,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嫂子蹲在牆邊,蓬亂的頭髮遮擋了面容,還在擦淚。


  「嫂子,」李東石也蹲下身來,他將語氣放得更輕,小心翼翼地說,「明哥在等你。」


  「哦,好。」周一諾單手撐住牆,慢慢地站起來,「我先去洗把臉。」


  李東石具有狙擊手的大部分特質,心思簡單,言語寡淡,心性堅韌,波瀾不驚。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心裡沒裝事的人。事實上,自從和溫婉在一起以來,對女朋友這個生物,他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認知,關於如何愛,如何付出,以及如何被依賴。他不像張哲,喜歡把什麼事情都掛在嘴邊,談戀愛談得驚天動地,失戀也失得人神共泣。相比較那樣的轟轟烈烈,他更喜歡細水長流。


  他甚至無比慶幸,慶幸他遇上的是溫婉,如果他的女朋友是蘇米那樣的性子,他無法保證在一次又一次爭吵中,稀薄的感情能維持多久。


  與周一諾見過幾面,印象算不上多深刻。但在李東石看來,她無疑和溫婉是一類人,偶爾也會撒撒嬌,嗔怪兩句男友不夠體貼。但在絕大多數時間裡,她們都忙著自己的學業和事業,基本以自己的生活為重心,不奢求,不指望,在明明應該享受二人歡愉的時光里,過著一個人單薄無依的日子。


  到醫院這麼多天了,這是李東石第一次看見周一諾流淚,蹲在牆邊,不停地用手背擦著臉,強忍著哭腔,只餘喘氣聲。


  都說戰士們是最可愛的人,可在他們眼中,這些在身後默默付出的軍嫂們,遠比他們可愛得多。


  周一諾進門時,大家都在病房裡。李東石和張哲禮貌地跟她打招呼,她尷尬地笑笑,朝著程梓明的病床走去。


  程偉國讓出座椅,站在了一邊。


  程梓明朝她緩緩抬起右手,周一諾連忙伸出雙手,將他的手掌包在手心。


  「還躲著我哭啊?」程梓明笑著開口,眼裡只有他赤目的妻子。


  「才沒有咧。」聞言,周一諾抵賴,眼睛卻不敢抬頭看大家,臉上的紅雲卻更深了。


  剛才的舉動太明顯,他們肯定都知道了,他們肯定都要笑我。周姑娘心裡暗暗地吶喊著。


  「一諾,對不起。」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程梓明的臉上仍舊帶了淡淡的笑,再次鄭重地道歉。


  「哦,」從前只要他說出這三個字,周一諾都會立即反駁,而這次,周一諾只是淡淡地點頭,捏著他的手,將手背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帶著重重的鼻音,接受了他的歉意,「沒關係,你沒事就好。」


  之前天人永隔的可能性已經成為塵封的歷史,無數次從絕望之境爬出來的程梓明,第一次心有餘悸。父親說,一諾每晚都在病房外的地板上打地鋪,怎麼勸都勸不走,他沉默了許久。等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出現在他面前,只覺怎麼都看不夠,他暗暗地想,這一輩子何其幸運,遇上了這麼好的女人,一定要對她再好一點,更好一點,把這世界上她喜歡的東西都給她,讓她永遠都不要再擔驚受怕。


  周一諾也同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她害怕到了半小時又有人來催,只想好好將他看個夠。長了些許的頭髮,依舊真誠的眼神和寵溺的笑容,還是那樣瘦屑的臉龐,眉眼已與前些天不同,帶了更多明亮。


  兩人開始你儂我儂,也不怎麼說話,就一直望著對方傻笑。程偉國起身出門,往家裡報平安。另一張床上,負傷的張副營長偏過頭,一個勁地朝石頭癟嘴眨眼睛。


  石頭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暗笑不已。張哲這隻單身狗又開始狂躁了。


  眼見別人小兩口甜甜蜜蜜,被虐得體無完膚的小哲哲,怎一個萬般痛楚,無處話凄涼。


  這邊兒子的狀況越來越好,而工作上積壓的事情太多,那邊的電話一遍又一遍的催,程偉國便打算下午趕回去。中午吃完飯,他輕咳兩聲,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


  精神緊繃了這麼多天,胃口終於回來的周姑娘,一時不慎吃得有點多,站在路邊揉著肚子,陪公爹大人一起等計程車。猛地看到公公掏出狀似一沓錢的玩意兒,她險些嚇了一跳。


  「爸,你這是幹嘛?!」周一諾推讓著,不肯接受。


  「沒多少錢,就三千。這些天,你也跟著遭了不少罪。你們買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如果他還需要用錢,也算用得上。」程偉國沒收回手,很是堅持。


  「爸,我手上的錢還夠。」周一諾仍舊推讓著。


  「不過是爸爸的一點心意,你也知道,梓明他,不太喜歡跟我親近,」程偉國訕訕地笑,「你們好好養身體,我工作忙,平日里也顧不上他,你就多擔待些,好好照顧他。」


  將信封直接塞進周一諾懷裡,程偉國鑽進計程車徑直離去。


  回到病房,周一諾附在程梓明耳邊,小聲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明白。


  不出所料,程梓明果然皺了眉,露出明顯不愉。


  周一諾埋下頭,像個不小心做了壞事的小孩,也不為自己辯解,獃獃地摳起了指甲。說什麼呢?說他爹其實很不容易,事實上一直都很關心他,他不過是中二病作祟,得理不饒人。可事實是,他爸爸確實曾經對不起他媽,他有心結也正常。而她,作為他唯一的妻子,理所應當站在他這邊。至於消除父母隔閡這種已經二十年的舊事,就算她是聖母白蓮花,也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消解。


  「一諾。」程梓明輕聲喚她。


  自知做錯事的周姑娘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轉身看看床頭柜上的打包盒,打算努力轉移話題,「餓了吧,我給你喂點湯和粥。」


  「一諾。」程梓明伸手去抓她。


  他的手掌撫上她的小臂,隔著衣袖,都能感覺到溫暖,「我沒怪你的意思,他給了你就收著吧。」


  「哦。」周一諾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端起勺子盛了湯,抿了一口,覺得有些燙,又吹了三五口氣,晾了晾,才遞到程梓明唇邊。


  「生氣了?」程梓明靠著床背,眼角帶了笑瞅她。


  「沒有,只是頭一回發現你們家媳婦不好當,別人都是跟婆婆鬥智斗勇,我是夾在老公和公爹中間求生存,」周一諾癟了癟嘴,看程梓明把湯喝掉,拿勺子在碗里攪拌著,「我想過了,要不過年的時候,給你爸和顧阿姨買點東西,或者給他們包紅包。」


  程梓明點點頭,「都聽你的。」


  「哎呀,你說包多少錢好?光給你爸包了,還得給爺爺也包一個吧,而且不能比給爸的少。」暢想著未來,周一諾彷彿又看見一大波紅鈔票遠離她而去,好生蒼涼。


  「還有你爸媽那邊。」勺子已經到了嘴邊,程梓明舔了舔唇,好意提醒。


  「啊,那就有五個了,」周一諾嘟起唇,作冥思苦想狀,「那就一個人兩千吧,正好一萬。」


  「我能喝了嗎?」程梓明哭笑不得地看著她。


  「嗯?」周一諾這才回過神,明明已經伸到他嘴邊的勺子,不知何時離他一尺遠。見程梓明沒再露出剛才那種不近人情的表情,周一諾不由放下心來,又盛一勺,「來,乖,好好喝湯,都喝完了姐姐有獎勵哦。」


  程梓明滿頭黑線,你當你是幼兒園阿姨嗎?為什麼要用這種奇怪的語氣?何況旁邊還有兩個大燈泡!


  「哎呀,快點,就剩最後兩口了,你會不會喂湯啊!」張哲的抱怨聲打斷了程梓明的出神。


  李東石齜著牙,恨不得連碗帶勺全蓋在這囂張的傢伙頭上。他索性將碗丟給張哲,坐回椅上。


  張哲舉著空碗,邀賞一般朝著周一諾,「姐姐,我喝完了,有什麼獎勵啊?」


  程梓明轉過頭,黑著臉瞪他,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哎呀,不好,玩笑開過頭,營長要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