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陡生離別
2015年2月24,正月初六,宜納采、嫁娶、祭祀、祈福、出行。
剛睜開眼,周一諾便給鄭書奇去了條生日快樂,不忘誇了句恭喜,這就滿28了,真是喜大普奔吶。
鄭書奇回,你這個死女人,不用你時刻提醒,我明明永遠都是18歲,而你呢,八月份就29啦。
是啊,轉眼就二十九了,周一諾揉了揉眼睛,看著窗外。
離上次感情結束已經過去五年。在很多人眼裡,在長達五年的時間裡單身一人,這幾乎不合情理。前面兩年基本在恢復,努力地進行自我安慰與鼓勵,一直等到淡忘、放下,覺得再開始一段感情對對方來說才算公平,周一諾才開始嘗試接納。然而繁重的工作和無休止的出差把這個「對方」排擠在了一個又一個相親對象之外。曾經有個相親對象,聽說她因為工作需要經常出差,有時候一次就得兩個月,便禮貌地說了再見。其實更多的是無奈,身為當事者,接受了太多的無奈也就習慣了,只是母親好像並不接受,有時會變得歇斯底里。
有時候也會捫心自問,真的是眼高手低么?沒有啊,為什麼我一個正直友好的女青年,就是找不到心儀的對象呢?我只想找個聊得來的,難道有什麼錯嗎?
原本打算繼續扛著所有異樣的眼光,一直走走停停玩下去,三十歲,哪怕三十五歲,無論有沒有愛情,有沒有婚姻,有沒有孩子,我只是我,我很開心,就足夠了。
真的以為一生就只是這樣了。
誰知會遇上這樣一個人,可以隨意的聊天,有適當的幽默感,對很多人和事持有相同的觀念。身為男人,不因為社會的陰暗面而消極憤青,見過鮮血和死亡,仍舊常被生活中的細節打動。細緻貼心,有好看的側臉和笑容,在一起時,滿眼全是關注與寵溺。就連布著厚繭的手掌,都那樣讓人覺得溫暖。也許因為太盲目,所以只看到他的優點?周一諾啊周一諾,愛就愛了,找這麼多理由幹什麼。
程梓明問周一諾,你有制服情結嗎,對軍裝有什麼看法?
周一諾點點頭,她認識的姑娘們,貌似或多或少都有制服情結,禁慾的標籤更能牽動普通大眾的神經,服帖的軍裝確實能讓人覺得踏實和無比信任。
程梓明笑了,太多人對身為國家機器的他們不屑一顧,認為軍隊的存在不過扮演著政府的打手,部隊里各種腐敗與欺凌,用強硬到變態的方式壓榨年輕人的自由與青春。其實部隊和社會沒有差別,新兵連里受排擠,和新入職得多幹活是一個道理。哪裡都有光拍馬屁不幹活的傢伙,同樣,哪裡都有才華橫溢的人,有的能被伯樂發現,被提拔,有的只能被灰塵蒙蔽,消失不見。只要有人在的地方,都是一樣的江湖,和在不在部隊,沒有關係。
而那身軍裝,更多的是責任,穿上那身衣服,就必須把危險擔在普通人的生活以外。
周一諾點頭,這世界永遠都有戰爭和危險,無非我們被保護得很好罷了。
當一個武力值爆表的男人紅著眼眶告訴你,某次任務結束后,一個被救下的壯族小姑娘,穿著破破爛爛的舊裙子,送了他一把野花加一個烤紅薯,還在他纏著繃帶的傷口吹了吹,笑著用帶著方言的普通話說,叔叔,吹吹就不疼了。
他含著淚說,那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烤紅薯。
能想象那種場景嗎,所有言語變得如此乏力。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就像在講述一個極為平常的故事,她仰著頭,指尖聯繫著他的溫度,感受著他曾經受過的感動,然後被他感動。她甚至分不清,那種情愫究竟來源於體內小姑娘對英雄的仰慕,或是母愛般的心疼,還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戀,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她還是她,他也還是他而已。
她想起曾經學過的課文,誰是最可愛的人。從前,爺爺那批血灑朝鮮的人被稱為最可愛的人,而如今這個和平年代,一樣有一群可愛的人在守衛著國家和人民。
而現在,這個可愛的人是屬於自己的,想到這裡,周一諾便覺得心情大好。
梳洗完畢,她一邊吃早飯,一邊聯繫程梓明。
周:報告,我在吃早飯。
程:今天比昨天起得早啊。
周:九點,不算早了。
程:多吃點,中午可能吃不飽。
周:沒事,下午繼續吃。
程:好,想吃什麼,我陪你去。
……
高中同學還保持聯繫的不多,新娘王欣曾是周一諾的同桌,畢業許多年,一直屬於聚會型同學,平時不怎麼來往。本想只送紅包就行,卻被胡佳嘉給拉住作伴,周一諾拗不過,只好答應。
她囑咐程梓明在家好好陪爺爺。
程梓明和爺爺下著象棋,氣定神閑地看了眼手機,眼角眉梢都是笑。
翻出一條米白色的薄呢連衣裙,周一諾心下有些猶豫,不知這半袖扛不扛得住宴會廳的暖氣。鄧清進來看她拾掇,女兒出落得越髮漂亮了,呢料下纖細的腰身勾勒出美麗的線條,她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麼,卻從鏡子里看到了丫頭的鬼臉,她嘆了口氣,轉身去了客廳。原以為老媽又要觸景生情念叨兩句,驚魂未定的周一諾看著母后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南無阿彌陀佛,不要再說讓我去找男朋友之類的話了。再等等,如果時機合適,我會告訴你的。
前兩天還晴好的天氣,到了今天開始轉陰,天氣預報今天陰轉小雨。傳說下雨天娶的媳婦脾氣不好,希望王欣接親順利,能趕在下雨前進婆家大門。
出門時周一諾忘了帶傘,她裹緊了大衣,看了眼一襲抹胸白紗的王欣,事業線呼之欲出的她,就這樣站在一樓大廳口迎賓,絲毫不畏懼門外已經隱約飄落的小雨。跟新人寒暄幾句后,被人引到女方嘉賓桌,人頭攢動中,她找到了胡佳嘉這個組織。
宴會廳內音樂聲震耳欲聾。不知是不是大家對吉時這個概念看得很淡,儀式開始時間很少能與請柬保持一致。請柬上若寫著十一點半,儀式能在十二點半開始,都能算主家速度快。大多數婚宴經常延遲到一點開始,吃完飯已經兩點,參加一場婚禮,真真費時。實在不如在家吃飯,還能早點出去約會。
和胡佳嘉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被問起什麼時候結婚,周一諾淡淡地搖了搖頭。又被問到談朋友了沒,周一諾微微笑了笑,沒作回答。
胡佳嘉被她神在在的模樣弄得沒脾氣,只好作罷。
看著全場人頭攢動,周一諾開始發獃。並不是裝單身,只是不想把剛剛確定的關係告訴別人。現階段她只想守著這個美好的小秘密,跟他好好把剩下的兩天假期過完。雖然已經接受他,並不代表兩人之間不需要進一步了解。周一諾發覺自己像個極度幼稚的孩子,捧著心愛的玩具,還沒研究透徹,根本不想拿給別人,哪怕只是看兩眼。
張阿姨昨夜已經回來,程家兒女們各有各的事情,通常在家待不了多久。午飯照例只有梓明在家吃,三菜一湯的便飯才剛開始,程萬平看著小孫子緊張地接起了電話,只聽到兩三句,他便知道這頓飯只能吃到這裡了。
掛完電話,程梓明看著白髮老人,無奈的臉上有些慌張,「爺爺,我得提前回去。」
程萬平放下筷子,平靜地點點頭,「去吧。」
上樓,進房間,打開電腦買機票,只剩下午四點的頭等艙,沒有其他更合適的選擇。他已經重複過無數次這樣打包行李,沒有一次覺得如此心慌。他還想著,如果等會一諾沒吃飽,再帶她去買些,上次她還說想吃雪松路的蟹腳熱乾麵,由於不知道開門沒有,兩人還準備了planB。還計劃著明天她上班,可以約她出來吃晚飯,正好去看看她在關山租的房子,弄清具體位置在哪裡,周圍是否安全。短短兩三分鐘,他的腦海里閃過了各種想做而沒做的事情,無比懊惱。他擔心提前歸隊周一諾會生氣,他不知道能不能哄好她,即便她已經是個足夠乖巧的姑娘。身邊太多的戰友因為無法陪伴另一半而被分手,他不想考驗周一諾,更沒辦法對她做出什麼承諾。
確認行李打包無誤后,他開始給周一諾打電話,無奈撥了幾個都無人接聽。他深吸一口氣,進衛生間洗了把臉。
爺爺把程梓明送到干休所門口,老爺子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囑咐了句,下回把姑娘領回來讓我瞧瞧。
果然什麼都逃不過老人家的慧眼。看著滿臉皺紋的爺爺,程梓明濕潤了眼眶,他點點頭,滿心的話匯成一句,您注意身體。
去吧,安心工作,有空打電話。爺爺如是說。
周一諾從廁所回來,儀式已經開始。宴會廳大燈調暗,追光燈繞著舞台飛舞,司儀開始念賀詞,全場一片歡樂祥和。她翻出放在包里的手機,看到程梓明的四個未接電話,心陡然一沉。她低著身子跑到廳外,找了個相對安靜些的地方回撥電話,因為緊張,捧著手機的手不住地微微發抖。
電話接通了,周一諾的呼吸都變得急促,「怎麼了?什麼事這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