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利益衝突 (二)
正在周扒皮轉著腦子,緊張地思考著自己該用硬的還是軟來,來留下樑老漢時,旁邊一個僱工突然呸了一聲,將手裡的鋤頭往地上一扔,粗聲大氣地道:「老子也不幹了!周扒皮,你們家的活就不是人乾的!起的比雞還早,吃得比豬還差,天天逼著我們下死力氣幹活!老子寧肯到城裡打工,也比在你家幹活強!」
其他的僱工紛紛附和,抱怨起來,威脅周扒皮,如果不漲工錢,他們也不幹了。
周扒皮一見大事不妙,這僱工們是有樣學樣,看到一向老實的梁老漢和自己叫板,也趁機架秧子,這可不行!自己這要是退了第一步,以後就沒法管著這些刺兒頭了。
周扒皮當即立斷--先得把梁老漢給收服了!就是他第一個瞎嚷嚷,這才引出了其他僱工的反抗。好你個梁老漢,你既然當這出頭的椽子,就別怕先被砍嘍!
周扒皮眼珠子突顯凶光,抬起腳,一腳將梁老漢踢到在地,旁邊幾個家僕早就撲了上來,一左一右將掙扎著想起來的梁老漢架住,周扒皮並不住手,倒轉手裡的鋤頭,用粗硬的棗木鋤柄沒頭沒腦在梁老漢頭上一捅亂砸,打得梁老漢頭冒金星,天靈蓋上被砸破了好大一個口子,鮮血直流。
周扒皮邊打邊罵:「姓梁的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周大爺我好心看你家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才雇了你做工,這多年來,你吃了我家多少米,喝了我家多少水?當年你全家都要餓死,老爺我想著上天有好生之德,用了整整一袋小米,將你家黃芽菜一樣的女兒收到府里,又給她吃的喝的穿的,當小姐一樣供著,結果沒幾個月,這臭娘皮因為暴食過度,得了急症走了!害得我人財兩空,這筆帳,我都還沒和你算呢!你現在倒好,居然想甩手不幹?還要結清工錢?好!我就和你來算工錢!你今年在我家幹了半年活,每次上工都是磨磨蹭蹭,我還在田裡幹活呢,你倒是回家吃飯去了,耽誤了我多少農活?你還用壞了我家好幾把精鋼農具,上次讓你半夜裡放水,結果你打瞌睡,把田都給淹得絕產了--這一樁樁一件件,你都得拿錢來賠!」
旁邊的僱工們聽著周扒皮顛倒黑白,信口栽贓,都聽得呆掉了,梁老漢是極老實的,因為家裡離周扒皮家的田比較遠,他每天頂著大黑天就起床上路,走好一會兒山路才能到地頭,雖然不至於比周扒皮早,可從來沒遲到過,至於提早下工,那更是沒影兒的事,周扒皮有個習慣,每天晚飯後,喜歡在田邊蹓達,在他嘴裡,就成了幹活了,總不成讓僱工們也陪著他?
而用壞農具,放水淹田什麼的,更是一派胡言。
周扒皮是極小氣的,不捨得給僱工們用后隆村供銷社出產的上好的精鋼農具,故意給他們一些以前的爛鐵農具,這些傢伙用不了多長時間就銹的銹,綳得崩,僱工們用著這樣的破爛家什根本無法幹活,象梁老漢這樣的老實人,不得不將自己家的精鋼農具帶來給東家幹活。可現在倒好,那些不值錢的破爛農具,全成了精鋼農具了,還得梁老漢倒賠。
至於放水淹田,更是冤枉,這夜間放水本就不是梁老漢的活兒,周扒皮卻非要他來干,梁老漢白日幹活已經極累了,夜裡還要餓著肚子守夜,不小心打了個瞌睡,多放了點水,事後也趕緊補救了,田裡的莊稼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失,絕產兩字更是無從說起。
但是,僱工們卻是敢怒不敢言,他們知道,這是周扒皮找借口收拾梁老漢呢,有幾個年老的僱工悄悄扯了扯義憤填膺,想上前阻攔周扒皮毆打梁老漢的年輕人,壓低嗓子道:「你們腦子拎清一點,周扒皮背後可是羅浮派的仙長,咱們可鬥不過他們。好漢不吃眼前虧,你要想離開,不再受周扒皮的氣,悄悄找個時機自行走了就是,可別當眾頂撞周扒皮,要不然,就落得梁老漢的下場,得不了工錢,還挨頓打。」
幾個年輕一點的僱工咬著牙,卻不敢反抗,無他,強大的修行者不是凡人可以反抗的,就連周扒皮,只不過是羅浮派的一隻走狗,可樣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惹的--人人得道,雞犬升天,神仙家的狗,都比普通老百姓值錢。
周扒皮打得手痛,這才住了手,沖著緊閉眼睛倒在地上,鮮血直流的梁老漢啐了一口:「一個泥腿子,也敢和老爺我斗!今兒個且饒了你,要不然,我從羅浮派的仙長那兒請一道法術,把你一家人都滅了!來人啊,給我把這老東西抬到村裡去,讓那些泥腿子好好長點記性,誰敢和我作對,就是這個下場!還有,明兒開始,讓姓梁的婆娘到府里來做工,就當是陪我周府的損失!」
村裡,梁得勝正在和幾個從小一起光屁股玩的小夥伴吹牛,梁得勝道:「你們是不知道,這杭城可好著呢,到過城裡,再沒人願意呆在這破山溝溝里刨土過日子了。像咱們廠里,安裝著電喇叭,天天都能聽到林媚娘林娘娘主持的節目,喲,那聲音,聽得人骨頭都軟了。聽說,廠主還準備裝什麼電視機,到時候,不但能聽到林娘娘的聲音,還能看到她的人影兒呢。聽說那電視機里的人,跟從畫兒上走下來一樣,要多真有多真。」
幾個年輕人聽得眼睛發亮,卻又有些遲疑:「得勝哥,聽說這林媚娘是只白骨精,這看她的畫影兒,會不會被吸了精血啊?」
梁得勝用他剛剛進城時,「享受」過的城裡人看鄉巴佬的眼神瞟了幾個夥伴一眼:「小心掌嘴!這林娘娘可是後龍先生的婆娘,人家雖然原形是一具白骨,卻是得了功德之力成了仙的,從來沒有碰過血食。你這話也就是在咱們山裡說說,這要是到運河兩岸林娘娘仙府所在之地去說,人家早把你扔到河裡去了。這林娘娘活人無數,真真是活菩薩一般,怎麼容你褻瀆?」
幾個年輕人一縮脖:「咱們這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嘛,才向得勝哥你請教的。得勝哥,這城裡真這樣好?我爹說,城裡很多東西用的是妖術,象不用煤餅就能燒的火,不用驢馬拉就能走的車,這都是用人的精血元氣施展的妖術。那些妖人,哄咱們鄉下的人到城裡做工人,其實是想吸取咱們的精血元氣供妖術使用呢。」
梁得勝哈哈大笑:「胡說八道!什麼吸取精血元氣,你們看我,到了城裡短短几個月,人都長胖了,這要是真的天天被妖術**血元氣,我還有命在這兒和你們閑聊嗎?我告訴你們,那些都不是什麼妖術,也不什麼法術,是科學門獨有的科學!」
「那沒有煤餅就能燒的火,叫什麼天然氣,是地底下和石油一起噴出來的,裝在鋼瓶里,城裡很多大戶人家都用這天然氣燒火,這玩意可好了,沒有一點煙火氣,富貴人家才用這個,只是產量不足,特別金貴,平頭百姓想用還用不上呢。」
「不用驢馬拉著走的車,大的叫火車,專門在兩條精鋼軌道上跑,大鍋爐里吃的是煤,用什麼蒸汽推動,小的叫汽車,卻是喝油的。不過那汽車就算是在杭城也極罕見,只有官府才用得起,聽說是什麼限量供應。不過在鄞州,又有一家汽車廠要投產,聽後龍先生說,他要讓汽車走進老百姓家呢。嘿,沒準有一天,我梁得勝也能開汽車!」
聽著梁得勝大吹大擂,年輕人們個個動了心,不比自己的爹娘,年輕人永遠對山外抱著好奇之心,尤其是福建山區窮得丁當響,就算有後龍先生的神豆玉米等高產作物,也只不過混個肚兒圓,但人心是永遠不會滿足的,吃飽了肚子,就想要有更多的享受,年輕人們個個精力旺盛,不甘心和父輩一樣永遠困在大山裡,而梁得勝,則為他們打開了一扇大門。
一道通向全新世界的大門!
梁得勝見到夥伴們個個眼露嚮往之色,只不過,他同樣知道,這些夥伴家裡的老人必定是會強烈反對的,他自己此前離家出走時,梁老漢也同樣強烈反對,只不過自己的老爹一向老實,管不住自己。
可是夥伴們家裡的父輩兄長可就不好說了,脾氣上來了,打罵都是輕的,直接吊到房樑上就是一頓抽。到時候,別說自己完不成廠主交待自己的回家鄉拉人的任務,沒準也會吃一頓生活,然後被趕出山村。
梁得勝決定拿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撒手鐧--這可撒手鐧,可比他此前向夥伴們吹噓的工資待遇、城裡的各種新奇玩意兒,有「殺傷力」多了,用他認識的一個科學門軍爺說,這可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梁得勝左右瞧了瞧,確認附近再沒有長輩父兄盯著,這才向幾個夥伴招了招手:「來,給你們看樣好東西。」
幾個夥伴都圍攏到了梁得勝身邊,梁得勝從懷裡掏啊掏,掏出了一個本子,如同捧著皇上的聖旨一樣,往面前的石板小心翼翼一放:「讓你們開開眼界。」
一眾莊戶小伙兒一眼看到了那本子的封面,頓時驚呼一聲,連忙又失足青年捂住了嘴,擔心被長輩們給聽到--梁得勝放在石板上的,是一本色彩鮮艷的雜誌,封面上非花非景非物,而是一個小娘子!
只見那小娘子穿著一件極緊身的衣服,不僅勾勒出了高隆的胸,更露出了兩條穿著黑絲襪的玉腿!
一眾小夥子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圖片!他們家裡雖然也有老娘妹子,結婚早的甚至有了婆姨,可是這些娘們一年到頭穿的衣服灰不溜丟的,補丁打補丁,蓬頭垢面,人還沒走近呢,一股酸臭味就飄了過來,整個村的娘們加起來,也頂不上樑得勝雜誌封面上的小娘子一根腳趾頭的!
梁得勝看著夥伴們用發紅的眼睛盯著封面娘子,喉嚨上下起伏著,吞咽著口水,有的人甚至尷尬地夾起了腿,卻是下面有了不該有的反應,他心裡暗暗好笑--自己第一次看到這時裝雜誌時,也差不多是同樣的反映,可出盡了洋相,被工友們好一通嘲笑--只不過,看眾夥伴們的樣子,自己帶這本雜誌來,卻是帶對了!
梁得勝用手指在封面小娘子身上比劃著:「這衣服叫旗袍,聽說是後龍先生親自設計的,穿在娘兒們的身上,能夠盡現什麼曲線美,對就是曲線美。說起來,這後龍先生雖然功德無量,卻偏偏喜歡發明種種古怪的娘們兒用的玩意兒,以前的衛生巾、胸罩,都是他老人家發明的。」
「這穿在腿上的東西,叫絲襪。以前傳言,這絲襪是海中蛟女所織,萬金難易,後龍先生的另一個娘子--叫郭蘭英的,原本是一個青樓名伎,就是憑一雙絲襪以一曲天魔舞,艷名傳遍四方。只不過,如今大家都知道了,這絲襪其實只不過是一種織物,咱們廠子就有車間專做這絲襪的。各種各樣顏色的絲襪我都見過,這穿在娘們腿上,一把摸上去,真正是--嘿,反正我說了,你們也不懂。」
小夥子們盯著封面上的旗袍絲襪高跟美女,心呯呯亂跳,純樸的他們,何曾見過這個?他們倒是見過集市裡賣春畫兒的,但是那上面的人物兒都是走了形的,即使如此,春畫兒的價格也是貴得離譜,也只有周扒皮的兒子才掏得起銀子買。
有個小伙兒不知覺伸出手,想要摸下封面小娘子,卻又如同火燙一樣縮回手,沖著梁得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小娘子,可真美。這可是傳說中大世界的小娘子?聽說大世界的小娘子個個花容月貌,如同天上的仙女兒一樣。」
--小夥子嘴裡的大世界,自然是鄞州城的大世界,只不過,如今的大世界早就已經開遍了整個大李朝,和供銷社、望江樓一樣,成了后隆村的特色品牌,有許多客商已經養成了習慣,到一地兒,必到供銷社逛逛,看看最近科學門又推出了什麼新貨色,然後到望江樓擺一桌,嘗嘗新菜式,最後晚上到大世界欣賞一出新上演的劇目。
梁得勝笑道:「大世界的小女子那可比這畫兒上的還要美百倍!一出場,燈光那麼一打,呵,全場數千人都喘不過氣來--美,美得讓人說不出話來!這個畫兒叫時裝雜誌,上面的小娘子叫模特兒,專門穿了各種新款的衣服、鞋帽給人看的,這技藝,卻比大世界的演員們差多了,這演員不僅要有身材,要漂亮,還得會唱念做打,兩者可有天地之別。」
有個小伙兒聽出名堂來:「得勝哥,你說這什麼模特兒是專門穿了衣服讓人看的,難道說,如今城裡小娘子穿的,都和這模特兒一個樣?這、這也太傷風敗俗了吧?!」
梁得勝笑著呸了一聲:「什麼傷風敗俗,這叫時尚!時尚懂不懂!這城裡的女子啊,都學著雜誌上模特兒的樣穿衣服,你要是不穿,都被人家嘲笑是鄉巴佬,老土帽兒!」
梁得勝的話有些誇張了,這李華出版的時裝雜誌,雖然是引領潮流,但還沒有到家家戶戶都爭相模仿的地步,畢竟「封建落後思想」是很頑固的,就算是杭城這種開發區大城市,普通人家也絕對不允許自己家的女兒娘子穿著旗袍絲襪,在街頭大搖大擺走的。
只不過,這些「奇裝異服」不能當尋常衣服穿,卻可以拿來當情趣服,平添閨房之樂,不少富貴人家,都會參照時裝雜誌的樣子,高價給后宅女子買這些時裝。
此外,青樓女子也會大量購買時裝,如果在接客時不穿這些新款衣服,花錢來買春的大爺立刻就會拂袖而去,覺得自己到的地兒太丟份,沒檔次。
自然,梁得勝可不會詳細解釋這些,他還故意把時尚雜誌模特兒的服裝,和平時家居生活的服裝搞混,只不過,他的目的卻達到了--只見幾個小夥伴忍不住捧起雜誌,仔細翻閱起來,而裡面更暴露更火辣的服裝,讓他們臉如蝦子一樣紅起來,尤其是幾張「內衣女郎」的圖片,讓他們呼吸都粗重起來。
有個小夥子忍不住道:「這開發區城裡人的日子,簡直和天上的神仙一樣!得勝哥,你一定要帶我到城裡去!這山溝溝里,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嘿嘿,如果能讓我到城裡看到穿絲襪的小娘子,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梁得勝哈哈大笑,重重拍著夥伴的肩膀:「胡說八道,什麼死不死的,進了城裡,你和我一個廠里當工人,可是發大財了!到時候啊,你在城裡討個這樣的小娘子做老婆,帶回家裡給老爹老娘看,那可是祖墳上冒青煙的美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