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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利益衝突 (一)

  突然,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背著個麻袋出現在門口:「爹,娘,我回來了!」


  梁老漢手一顫,差點把土陶碗摔地上:「兒子?你怎麼回來了?三個月前,你不是不顧主家的同意,跑到杭城打工去了嗎?怎麼?被工廠老闆給趕回來了?」


  梁老漢的兒子--梁得勝,大步走進家,將肩膀上的麻袋塞給迎上來的母親:「娘,這是我從城裡背來的麵粉,上好的精白面,你給烙個餅。爹,我在杭城好著呢,如今的杭城到處都在建設大工廠,缺人,那些工廠老闆都親自到碼頭、車站守著,看到有我們這樣外地來的民工,就往自己廠里拖。只要你踏實能幹,不愁找不到工!我以前在掃盲班學過一些字兒,會背乘法口訣表,一到杭城,就被一家生產自行車廠的老闆看中了,我一個月的工資有十五塊人民幣呢!老闆說了,等我上完夜校,通過什麼職業等級考試,還要加我工資。如果我能帶徒弟的話,還可以給我分紅!」


  梁老漢都聽傻了,當初兒子不顧自己勸說,一門心思到杭城打工,他心裡其實是反對的,莊戶人家就是在土裡刨一輩子土的命,這什麼工廠又不出糧食,如果人人都去當工人了,沒有種田,大傢伙兒吃什麼?

  只不過,梁老漢一輩子老實慣了,要不也不會有個梁老實的外號,兒子發了脾氣非去不可,他也攔不住,只得讓他走了,臨走,還將家裡剩下的幾個人民幣硬幣塞給了他,窮家富路,出門在外,可不能委屈了兒子。


  可沒想到,兒子去了三個月,就帶回了這天大的好消息--一個月工錢十五塊人民幣!以前梁老漢一家人在田裡辛苦一年,也只不過落下幾十個銅板,這還是年境好的時候,如果有個旱澇什麼的,一年白乾,還得向東家借糧才能熬過青黃不接的日子。


  老伴兒這時已經忙忙打開了面口袋,給父子娘和面烙餅,那面真正比雪還白,老伴兒的一雙粗手都捨不得揉面,光看著這面,就喜人,還是梁得勝乾脆,從雞窩裡掏了幾個蛋,打在麵粉里,說這是城裡的新吃法,雞蛋烙餅,「雞蛋里有蛋白質,有營養。」


  梁老漢看得心痛,嘴裡嘀咕著:「這雞蛋可是要換油換煤餅的,你這小子,跑到城裡,錢沒賺幾個,倒學會大手大腳了。」


  梁得勝笑道:「幾個雞蛋值什麼?開發區里的學校,學生娃每天一個雞蛋一杯牛奶,都吃得他們快吐了。唉,誰讓咱們福建不是開發區呢?如果能歸到後龍先生治下,咱們也能過上好日子了。」


  梁老漢一驚,忙壓低聲音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麼!這大李朝姓李,可不姓郭,後龍先生只是國師,開發區又不是他私家的,你這樣說,可是形同謀反。」


  梁得勝學著城裡人的樣子聳了聳肩膀:「這話又不是我一個人在說,凡是依然在大李朝治下的,都恨不能成為後龍先生親管的開發區呢。得得得,我知道爹你膽子小,不提這事兒,爹,來嘗嘗這雞蛋烙餅。」


  雞蛋烙餅,香,真香,梁老漢吃得滿口是油,他正在狼吞虎咽,突然眼角含淚,哽咽起來:「兒啊,你可是過上好日子了,只可惜你妹妹--當年大災,如果不是家裡實在過不下去,我也不會把她賣給主家,可憐她小小年紀,才在主家呆了沒兩月,就染上時疫沒了。」


  梁得勝的臉色有些發青,手緊緊握成了拳,悶聲悶氣地道:「生死由命,妹子實在是運氣不好。其實,我們家有今天,也都是託了後龍先生的福。不要說我到杭城大工廠打工,就連家裡,爹種著神豆、番薯、玉米,再加上後山那幾畝坡地上新種的果樹,什麼楊梅、水蜜桃、荔枝,這些產出,也夠我們一家嚼用的了。」


  梁老漢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最喜歡聽後龍先生說的勞動最光榮這句話,咱們祖祖輩輩都是莊戶人,也不求大富大貴,就憑著一把力氣從田裡刨食,吃這勞力飯,不虧心。」


  梁得勝道:「那也要是因為有了後龍先生傳來的良種,還有科學門傳授的新技術,要不然,咱們家以前同樣種田,一年辛苦到頭,還不是餓肚子。對了,過段時間,我給你弄些化肥來,聽說那可是好東西,灑一點在田裡,就能增產。」


  對化肥這種神奇的東西,梁老漢倒沒有拒絕,也沒有覺得詫異,這神仙施個法術,就能讓田地增產,是極尋常的事,梁老漢還以為化肥也是某種法器仙術,只是口裡一個勁謝後龍先生,謝科學門。


  老伴在父子倆都吃完后,才吃了半塊剩下的雞蛋烙餅,又給自己添了一碗番薯飯,邊吃邊問兒子:「這次回家,你要住幾天?會不會誤了廠里的活兒?你剛進廠子不久,可要認真辦差,可不要偷懶耍滑惹東家生氣。」


  梁得勝道:「娘你放心,我是那種胡來的人嗎?其實這次回家,是廠主讓我回來的。廠主又要開一個分廠,缺人手,讓我回家拉幾個手腳麻利的,頭腦拎得清的小夥子去廠里做工。廠主還說了,我拉一個人去,就給我兩塊錢人民幣。」


  梁老漢一咧嘴:「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兒?咱們村裡倒還有不少壯勞力守在家裡,不過那幾家老爺子都是極古板不好說話的,恐怕不會由著你拉自己家子侄去城裡打工。」


  梁得勝笑著道:「這事還得爹你出馬啊,咱們村裡誰不知道你老實啊,你要是出面和那幾個老古板一說,我再在旁邊敲敲邊鼓,這事可不就成了嘛。再說,這到城裡做工,可是天大的好事,拿著人民幣,穿著工裝,可招小姑娘眼了,以後找婆娘也方便。」


  梁得勝嗐了一聲:「你小子,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不過他一想,只不過動幾下嘴皮子,就能幫兒子賺兩塊錢人民幣,這天大的好事,就連他這老實人也有些心動了。


  不過,梁老漢一輩子謹慎慣了的,晚上拉著兒子,絮絮叨叨又問了好一會兒城裡工廠的事,確認如今在開發區有專門的什麼勞動局,還有什麼勞動法,專門管理工廠廠主和工人之間的糾紛,雖然也有廠主欺壓工人、拖欠工資等事,但也不敢做得太過份,一來工人可以告到勞動局,一旦查實,廠主不僅要陪工人的錢還要接受勞動局的罰款,二來,受了氣的工人直接捲鋪蓋走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像他們這樣有工作經驗的熟練工人,到處有人搶著要。


  聽了兒子的話,梁老漢這才放下心來,他總不能把村裡鄰居家的孩子往火坑裡送啊,那不是毀了他梁老實半輩子的名聲嘛。


  一夜無話,次日,雞還沒打鳴,梁老漢就摸黑起來,吃了幾個昨晚剩下的神豆,就準備上工。


  梁得勝翻了一個身醒了過來:「爹,你怎麼這樣早就起來了?田裡就那麼點活,等會兒我幫你幹了就是了。」


  梁老漢低聲道:「不是咱們自己家的活,是東家地里的活,東家後山新開了好大一片地,不早點去干,就誤了農時了。」


  梁得勝原本還有些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爹的話,一下子清醒過來,騰一下掀開棉被,從坑上坐了起來,粗著嗓門道:「爹,你怎麼還在種周扒皮家的地?!我不是早和你說過了嗎?姓周的又小氣又愛小便宜,雇了你做工,卻老是找借口東扣西扣的,你幫他們家種了那樣大一片地,辛辛苦苦一年到頭,根本落不到手裡幾個銅錢。我早說了,那地乾脆就別種了,你就守著咱們自己家裡的地過日子就行了,以後啊,有我在杭城打工,賺大把的人民工資,你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吧。我聽供銷社的夥計說,科學門今後還要推廣新農村建設,到時候啊,你老也能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日子了。」


  梁老漢奇道:「電燈電話是啥?我倒是見過煤油燈。」


  梁得勝奪下了爹手裡的農具:「這電燈啊,可比煤油燈還好,杭城裡幾條大街已經裝了電燈了,一到晚上,嘿,就如同傳說中的天街一樣亮堂,那電燈不用油,用的是什麼電,一通電,就亮,比夜明珠還好看。至於那電話嘛,我也沒見過,只聽說比電報還厲害,兩個人隔著千里,都能用電話互相說話呢。」


  梁老漢點頭道:「原來是千里傳音術。」


  梁老漢被兒子拽著,說什麼也不讓他再去給周扒皮家種地了,旁邊的老伴也來勸,原來這份工是梁老漢和兒子一起做的,自從兒子跑到杭城打工后,只剩下樑老漢一人,天天起早摸黑,是夠累的。


  梁老漢經不住勸,一琢磨,說起來,這周扒皮也是小氣,為了省工錢捨不得雇自己做長工,而是讓自己打短工,雇一天干一天活,到了年底結工錢又七扣八扣的,他笑道:「老了老了,倒也能享兒子的福了,好好好,我聽你們的,不再給東家幫工了,只不過,今兒個的活總要幹完,怎麼著,也要和東家打個招呼啊,這一聲招呼不打,撂挑子不幹,可不是咱們老梁家行事的理。」


  梁得勝聽老父說得有道理,就如工廠里,待遇不好,工人可以辭職不幹,但依照規矩,得提前一個月給廠里打招呼,好讓廠主提前安靠人手接活,如果你招呼也不打,甩手就走了,這機器可還轉著呢,造成的損失那可不得了,這樣的事兒,就算是鬧到了勞動局,工人也同樣要受處罰。


  梁得勝幹了三個月工人,倒也是認識到了規矩、紀律的重要性,聽老爹說得有理,便點了點頭:「那好,爹,你先去幹活,我等會兒在村裡轉一轉,找幾個說得來的夥伴嘮一嘮,娘你給爹煮個雞蛋。早起乾重活,得多吃一點,要不然,會得那個什麼低血糖。」


  梁得勝所謂找幾個夥伴嘮嘮,其實就是慫恿人家跟著他去打工,梁老漢倒也不攔著,自己帶了一顆老伴煮的滾盪的雞蛋,掮著鋤頭,進了山裡。


  山地上,周扒皮正在帶著一群僱工鋤草,周扒皮對工人狠,對自己更狠,所有的大活小活臟活累活,他都是身體力行,起得比僱工還早,吃得比僱工還少,幹得比僱工還多,如果不是有這種狠勁,周扒皮怎麼可以積下如許多有家財?


  如今哪怕周扒皮已經富甲一方,甚至成了羅浮派離宮的外門子弟,他依然天天穿著破衣在田裡幹活。


  鋤完壟草,周扒皮直起身,擦了擦汗,拎起水壺倒了杯鹽水喝了一口,這水壺並不是以往的粗陶,而是科學門發明的熱水壺,熱水裝在裡面,一整天都是熱的--周扒皮雖然惜財,但同樣惜命,沒了命,再多錢也沒用,科學門說,人勞動流汗之後,不且喝冷水,傷胃傷身,而且需要補充鹽份。這些話,周扒皮都聽進去了,所以特意化高價買了個熱水壺來,不過,這喝熱水也只有周扒皮這東家可以享受,其他的僱工不要說熱鹽水,連水都沒得喝一口,想喝水,直接到水渠扒著喝去。


  周扒皮催促著身邊的僱工們:「趕緊的,手上的活快一點,瞧你們磨磨蹭蹭的樣子,我可是掏了錢讓你們來做工的,誰要是幹活偷奸耍滑,我到了年底就扣工錢!手上快一點,鋤了草,還得上山給黃花梨套袋呢。」


  這個黃花梨套袋子,是周扒皮新從供銷社農技站學會的本事,套了袋子后,新種下的黃花梨就不懼蟲鳥叮咬風吹雨打了,結出的果子又大又甜,賣相也好,價錢自然也上去了,只不過,這套袋也是要花錢從供銷社買的,著實要花不少錢,如果不是和供銷社簽訂了包銷合同,又拿到了一筆低息貸款,以周扒皮小氣的性子,是萬萬不捨得搞這新技術的。


  僱工們正因為干不完的活而唉聲嘆氣,一個身影背著鋤頭,匆匆從田埂上小跑了過來:「東家,我來遲了。」


  趕來的正是梁老漢,其實不是他來得遲,是周扒皮幹活實在太早,除了他家的田裡,其他田裡一個人影都沒有,這天還黑乎乎的呢。


  周扒皮將手裡的鋤頭往地上一柱:「好你個梁老實,我看你一點不老實,我花了錢雇你的工,你倒好,磨磨蹭蹭到現在才來,怎麼的,想白賺我的工錢啊?沒門!我告訴你,今兒就算你誤工,工錢扣一半,趕緊幹活!」


  梁老漢雖然外號梁老實,為人本份,但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呢,他今天不顧兒子老伴的勸阻,巴巴過來給周扒皮幹活,可沒想到,自己也就遲到了一個鐘點,周扒皮就藉機扣了自己半天的工錢,這心也太黑了!


  梁老漢握著鋤頭的粗糙的大手緊了緊,只想拔腳就走,但好歹忍下了這口氣,周扒皮不僅是自己的東家,更是修行門派羅浮派離宮的外門弟子,自己平頭老百姓一個,可惹不起他。


  梁老漢悶聲悶氣地道:「東家,你要扣就扣吧,不過,我今天給你干過活后,明天就不來了。」


  周扒皮正在得意,自己藉機扣了梁老漢半天工錢,對方卻連一個屁都不敢放,旁邊的幾個僱工見自己拿梁老漢立威,趕緊加快了手裡的活,可沒想到,梁老漢居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周扒皮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追問了一句:「明天不來了?你明天不來幹活了?那後天可得趕緊過來,這幾天給黃花梨套袋的活可不能耽誤了。」


  梁老漢搖了搖頭:「後來我也不來了--以後我都不來了。」


  周扒皮大驚,梁老漢老實本份,又幹得一手好農活,自己家裡那樣多地,少了這樣一個壯勞力可不行,這年頭好僱工越來越難找,總不成田裡的活都自己一個人干吧?


  周扒皮連忙換上一臉笑:「怎麼?梁老實,家裡有事?有事你就辦事唄,怎麼把工給辭了?真要是家裡有難處,可以先到我這裡支一些工錢嘛--嗯,或者借一點錢也成,我利息給你算低一點。」


  梁老漢想起了當年就是自己向周扒皮借了一串錢,在荒年買了點小米度日,可沒想到後來利滾利,根本還不起這個錢,最後只得把心愛的閨女抵給周扒皮,結果沒幾個月,閨女就得了急病沒了。


  這周扒皮的錢,哪裡借得起,這可是要人命的!

  想到夭折的女兒,梁老漢悲從中來,一咬牙,難得硬氣地道:「東家,我家裡有事,你這兒的活我不幹了。你把工錢結清,給我吧。」


  周扒皮從來沒想到一向老實巴交的梁老漢,居然會當眾頂撞自己,更糟糕的是,沒了梁老漢這樣一個好使喚的人形牲口,可要耽誤自己家裡不少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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