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拴不牢他

  森雅子回到公寓時,已過午夜,和母親視頻了會兒。


  她父母與沈亦相熟,也算是看著沈亦長大的。二老向來不看好女兒和沈亦的緣分。母親總會說:“你呀,端正得過分,拴不牢他。”


  沈亦的父親去世之後,他母親改嫁了一位有錢人。大約是除了錢也給不了他什麽,所以沈亦從不缺錢。


  他哥哥大他四歲,長兄如父,感情很深。不過他哥哥早年就去美東讀博士了,隻有逢年過節才回來看他,通常還是聖誕節感恩節之類的洋節。到了正統中秋除夕的日子,他便形單影隻地在校園裏閑逛。


  因為家裏的變故,高中時期的沈亦十分叛逆,抽煙喝酒打架一個不落。


  俊俏雅痞的校草,成績有點好,脾氣有點壞,手裏揣著些錢,身上帶著點孤獨倔強的味道,自然而然地成了烏泱泱高中女生競相追求的對象。


  然而女生在懵懂年齡時的追求,多是為了彰顯自己的魅力,少有真心在乎這個伶仃小男孩的。


  森雅子不同,她打心底裏歡喜他,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不過,比起五六年後才出現在他生命中的裴央那種直來直去、烈烈揚揚的愛,森雅子對於沈亦的情愫總是藏得小心翼翼。


  那會兒森雅子高一、沈亦高三,寢室間隔著操場。


  沈亦時常在晚自習時間一個人踢著球去操場閑逛。剛開始教導處主任和他不熟,也不知道他是哪個班的,但高三學生大晚上的不去自習,當然是要教訓兩句的。


  有回晚自習鈴聲打響後,森雅子從寢室往教學樓跑,路過操場旁看見他。主任站在幾步開外罵人:“你信不信我去找你爸媽,啊?不信管不了你!”


  “他們也管不了。”沈亦低頭對著牆踹了腳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死得早。”


  這話像是鼓槌般重重地敲在森雅子心底,和同學去吃夜宵也食不知味。


  那晚過後,主任再也沒找過沈亦的茬。而森雅子常常偷偷地往沈亦書桌抽屜裏塞東西,爸爸捎來的紅燒排骨、媽媽冬天織的圍脖,合適的不合適的,她都夾著小紙條送他。


  沈亦覺得這些東西鳥用沒有,剛開始會揣在兜裏走到她書桌前,生硬地遞還給她:“我用不上。”


  可他每次這樣,都引得周圍同學瘋狂起哄。所以時間長了,他也就默默收下,不再說什麽。


  沈亦不傻,知道森雅子的意思,在森雅子又一次晚自習來操場邊,垂著頭和他羞羞澀澀地打招呼時,托起她的下巴,吻了她。


  那是森雅子的情竇初開,但根據沈亦嫻熟的姿態來看,那肯定不是他的。


  在那之後,沈亦對她依舊是不冷不熱的,沒有特別主動,但一定叫得動。


  她的女友們常會告誡她說,這就叫渣男。


  究竟是不是渣男,森雅子不知。但或許正是因為他經的事兒比較多,所以也不輕易為旖旎嬌柔所動。


  同齡男孩子因為前排女孩光溜溜的脖頸而麵紅耳赤的時候,他已經曉得如何不動聲色地拒絕女孩們青澀的示好。同寢男同學為了幾本顏色雜誌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拜托他哥寄來一打又一打的美股上市公司年報來打發時間。


  森亞子那時候就知道,雖然這個男孩眼下一無所有,但是有一天,他什麽都會有。


  沈亦在高三寒假決定出國,“去找我哥。”


  少見的,他笑得很陽光。


  高一的森雅子那時也咬著牙下定決心,本科要去美國找他。


  後來兩人一東一西便斷了聯係。森雅子聽說他到了大學裏混得挺開,身邊也從不缺女生。


  她暗自下定決心要去找他,考托福、考SAT、做申請、練麵試,所有的一切都為了高一操場邊那個潦草的吻。


  結果真如她所願,她申請上了康乃狄格州Y大的半獎,而他當時在紐約念大三。分隔兩年多後,她再一次去到有他的世界裏。


  後來他們斷斷續續地交往過,也分開過。分開的原因都是些讓人記不得的小事,明明是哄她一兩句就能過去的矛盾,他就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態度,懶得與她爭執,但也從不讓步。就這麽分分合合地處了兩三年,沈亦連句“我愛你”都沒說過。


  她覺得自己漸漸活成了她最看不起的樣子,患得患失地因為他一句淡漠的話而難過好些天,又毫無尊嚴地因為他一個問候而歡欣鼓舞,使勁想要過出一份自我,卻又把喜怒哀樂都吊在一個人身上。


  故作清醒的情感博主們津津樂道的那種瀟灑不羈的戀愛模版,原本就不適合大多數人。人就是一種很賤的生物,挺著一身傲骨,卻拚盡全力去找到那個讓你卑微得一塌糊塗的人,然後所有曾被緊守的原則和底線都會被那個人踩踏得不複存在。


  沈亦第一次見裴央時,森雅子就從他深邃的眼眸裏捕捉到了那宿命般的虔誠,那麽不可一世的性子,也會有窘迫不安的心思;如此桀驁不馴的少年,終是會遇上一個令他不敢肆意妄為的人。


  那一刻森雅子是多麽的無力,她也許可以給他溫暖與嗬護,長長久久地守在他身邊,試圖彌補他的親人相繼離他而去帶來的刻骨銘心的傷痛。


  但裴央的出現卻倏然點醒了他們,這些疊加在一起,也換不得愛情。


  雖然那晚之後,沈亦對她仍是好的,也從不和裴央有任何交集,但森雅子卻像得了失心瘋一般,用盡自己知道的所有辦法把他推遠,不合時宜地追問他在哪裏,不可理喻地質疑他正常的社交,蠻不講理地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大發脾氣,拚命想要在這段感情中掀起好似那晚在他神色裏出現過的驚濤駭浪。


  不怕他涼薄,就怕涼薄的人深情。


  然而她越是撕心裂肺,他便越冷漠疏離,直到她數不清是第幾次問他“你到底想不想結婚”,而他依舊沉默不語的時候,她總算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盡,願意放他一條生路了。


  一開始的時候,森雅子有好多的輾轉與後悔,甚至開始質疑自己當初的直覺是不是空穴來風,或許他隻是看到個大長腿白富美,心懷傾慕而已。


  這個傾慕可以是因為裴央她的外表,又或是由於她的家境,見色起意見錢眼開,自己又何必執著地認定那是愛情。


  直到三四年後,沈亦已經結婚了。


  森雅子聽共同的朋友聊起,說曾有一回裴央陪同幾位學者去印度做手工行業的調研,到了那邊不知得了什麽病,上吐下瀉,以為自己要死掉了。裴央給沈亦打電話,通了以後,隻喊了聲他的名字:“沈亦。”


  沈亦問她怎麽了,裴央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沒說什麽就掛了。


  但為了這兩個字,沈亦當天飛了十幾個小時趕去孟買,錯過了一次重要述職。


  因為沈亦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裴長宇被氣得夠嗆,在會議室裏對著電話裏的沈亦暴跳如雷。


  “說他兒女情長的成不了大事。”朋友笑著告訴森雅子:“其實Miles才是對的,裴央這一趟出去,該打的不該打的疫苗全打了,想死也死不了。”


  那個故事像是一劑苦澀的中藥,令她胃裏難過得發緊,卻又醫好了她的心病。至少她從未猜錯,離開了一個到底不會愛自己的人。


  二十多歲的年紀,一句“果斷甩掉不愛自己的男人”可以說得很輕鬆,像是胡吃海喝也不會鼓起的肚腩、熬夜派對也不會酸痛的腰椎。


  但是過了這些年,和有錢有勢卻空虛無腦的商政精英談過戀愛,和浪漫細膩又窮困潦倒的文藝青年分過手,兜兜轉轉一圈下來,她才意識到,或許沈亦不夠愛她,卻是最能理解她,令她心潮澎湃的那個人。


  可惜過去的畢竟過去了,許多浪花隻能留在回憶裏。


  她從未打擾過他如今的生活。


  森雅子知道,她和沈亦,是兩個害怕寒冷的人,抱團取暖罷了。而裴央那與生俱來的驕陽似火的肆意,自己永遠不會有。


  時間到了去年十月,PRI集團和伯曼忽然東窗事發,她擔心沈亦會被牽扯其中,按耐不住焦急的心境,主動和雜誌社主編申請跟進這個調查。


  奈何沈亦很不好找,全然不回複她個人或是雜誌社的任何邀約。伯曼內部她說得上話的人也一致諱莫如深。


  最後還是Emily私底下給了她一條訊息,然後她在某個髒兮兮的酒吧後巷裏找到了喝得爛醉如泥的沈亦,手裏揣著個手電筒當木棍,傻不拉嘰地和別人扭打在地上。


  他像是回到了高中時候,一樣的孤獨無助又滿是攻擊性,一樣的要跟全世界作對又毫無底氣。


  不論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鼻青臉腫的少年,還是如今這個極具野心手段強硬的男人,在森雅子看來,都讓她好心疼。


  沈亦搖搖晃晃地走出巷子,她就一步不落地跟著,問他要去哪裏。


  這問題把他難住了,他停下步子,眼神空洞洞的,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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