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往前看吧

  苟廣富後脊背直冒冷汗,還好沈亦很快轉開了頭,頹唐地望著車子前方發呆。


  現在的他,傷悲多於憤怒。


  良久,他沙啞道:“她來找過你嗎?”


  苟廣富歎息一聲,反問:“你是希望有,還是沒有?”


  車裏一陣沉默。


  見沈亦不答,苟廣富收起嘻嘻哈哈的嘴臉,頗為誠懇地建議道:“你要把你的真實想法、實際訴求告訴我。關於這個事情,得像我們之前處理的所有事情一樣,你對我越透明,我越能幫助你,對吧?”


  沈亦在副駕上像是死了一樣,一言不發。


  “你的核心訴求到底是什麽?是離婚,還是分居?還是說你想先和別人處處試試?你隻要說明白,我……”


  “我想整她。”


  沈亦從齒間迸出四個字,眼神又狠又野。


  苟廣富一時沒忍住,“哈”地笑了一聲,隨後笑聲越來越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通紅。


  “你是想整她,還是整你自己?”快活的空氣裏,苟廣富問道。


  他個局外人都看出來了,沈亦這傷人二十自損八百的招式……


  婚還沒離,人已經廢了。


  沈亦沒再和他逼逼,解安全帶、開門、下車。


  他跨出車門的一刻,苟廣富叫住了他,用從未有過的嚴肅口吻說道:“你要是想報複她,你已經成功了。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一個月內父親入獄、傾家蕩產、丈夫遺棄。夢也醒了,自尊心也碎了一地,精神脆弱點的,都得自殺了。”


  沈亦起身出門的那一瞬覺得身體深處有種撕裂般的疼痛,眼前的畫麵天旋地轉。他緊緊抓住車門,穩了穩腳步。


  “既然目的達到了,往前看吧。”苟廣富毫不留情地告訴他:“她一個人熬過那些,還會需要你嗎?”


  ——————


  隨著車尾燈漸漸遠去,四周重落寂靜無聲。冷風刮個不停,吹得遠處幾棵剛鬆簌簌發響。空中還彌漫著不知是雨是雪的小水珠,霧茫茫的一片。


  好幾個月前的一個清晨,也是類似的天氣,裴長宇招呼沈亦去晨跑。


  回來之後,也是在家門前的這片草坪上,裴長宇說要和他談幾句。


  不過一刻鍾的時間,金色的晨曦被烏雲隱去,遠處泡沫翻騰的海水汙濁發黑,海麵逐漸陰沉下來。


  那日,裴長宇說話的口吻與平常無異,平穩、斟字酌句,帶著一種試探的意味。交談中,與其去相信對方嘴裏吐出來的或曲意逢迎、或精心演練、或別有所求的字句,裴長宇更喜歡觀察對方在聽自己說話時微不可查的反應。


  對於沈亦,裴長宇讀不大準,需要格外費些心思。


  這個孩子十六歲時失去父親,母親改嫁。他二十歲時,大他四歲的哥哥又死於一場疾病。小夥子來到自己麵前時,早已有著超出自己年齡的處事不驚,話很少,情緒更少。


  不過沒關係,裴長宇確信不疑的是,沈亦深愛著裴央。僅憑這一點,裴長宇就有有八分的把握說服他。


  沈亦對裴央的感情,不是幹淨純粹、漫天煙花的夢幻,鮮有鞍前馬後的體貼,少見燭火鮮花的詩意,甚至連沈亦自己都會認為,比起愛情,那更像一種契約。


  然而厚沉的愛,原本就是刻骨銘心的契約,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信仰。為了這份信仰,沈亦他會欺騙,會算計,會不擇手段。


  但縱使有一天,生活攪得他渾身惱怒,命運讓他跌得頭破血流,他也會掙紮著在泥潭中站起來,一步不退。


  幾句談話下來,裴長宇看得出沈亦的糾結與痛苦,於是留他一人獨自考慮。要進門前,裴長宇聽見沈亦在他背後低聲自語:“裴央會怪我的。”


  “怪你?”裴長宇頓住腳步,爽朗地咧嘴笑:“你錯了。”


  裴長宇回過身,走到沈亦麵前。他比沈亦矮上半個頭,身型也遠不如這位後輩卓立挺拔。但此時,裴長宇才是主宰這個家命運的人。


  他看著沈亦,緩緩道:“她會恨你、後悔嫁給你。但是你們結婚前,我就告訴你——過去這些年,不管你給了她什麽,都是我借你的。”


  裴長宇態度十分堅定,語氣裏半是威脅,半是祈求:“如今該還了。”


  “這未必是她想要的。”沈亦反倒試圖說服他。比起金色糖紙銀色糖霜下的庇護,或許裴央更想要不留情麵的真相?


  “她想要什麽……”裴長宇重重地拍了兩下他的肩,終於有些疲憊:“我顧不上了。”


  他彎下腰,撣了撣褲管上沾著的泥土,像是很輕鬆似的,略微蹣跚著腳步進門去了。


  ——————


  翌日,二月十五,是森雅子的生日。


  晚上七點,沈亦從會議室出來,經過助理萬元的桌子,食指指節在桌上扣了扣,“那個……給森雅子送個禮物。”


  萬元手裏抓著個漢堡,梅林辣醬都快滴到桌上了。他用油呼呼的手掌抹了抹嘴,露出一個牛香四溢的笑容,問道:“什麽禮物,老大?”


  沈亦沒回頭,徑直往辦公室裏去,“你看吧。問問那個誰,Amy。”


  “她叫Emily。”萬元一邊大聲咀嚼,一邊糾正沈亦。一不小心,肉汁還滴到了圓滾滾的肚子上。


  沈亦已經合上了辦公室的門。


  萬元無奈地抓起一把紙巾擦擦手,用油膩膩的爪子拿起手機,給Emily發消息。Emily在弗洛斯工作四年了,沈亦依舊沒能記對她叫什麽,真是絕了。不過據說Emily和森雅子私交不錯,八成能出出主意。


  兩個小時後,沈亦在開會。他收到一條來自森雅子的消息:“謝謝你,我很喜歡。”


  沈亦不清楚萬元具體買了啥,也不打算問,這事應該算處理好了。


  昨天是情人節,今天又是森雅子的生日,但他都沒能去見她,略為慚愧。


  公司裏忙得夠嗆,除了業務上的千頭萬緒,還要應對合規、法務、審計各個部門前仆後繼的審查。


  他每天睡不到四個小時,幾乎夜夜失眠,一遍一遍地梳理證券欺詐案相關的事件,一次一次地回顧和每個相關人員的接觸,一筆一筆地細究盤子裏的交易。


  很多時候,千鈞一發隻在細節裏。


  一封封郵件往來、一段段電話錄音、一份份資料傳遞,每一個都有可能成為檢方死咬著不放的關鍵證據。如果他和法律顧問能夠先檢方半步,或許能為裴長宇爭取到先機;若是行差踏錯,弗洛斯高層的每個人都有可能落入和裴長宇一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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