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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消費主義的囹圄

  “兄弟,跟你商量個事兒哈。”開車送沈亦回長島的路上,苟廣富埋怨道:“這個月局子進三回了,情人節大晚上都不放過我。咱能消停幾天不?”


  “你不用管我。”沈亦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機,答得無所謂。


  “喲嗬,我不管,嗬嗬,瞧這硬氣的?”苟廣富冷哼兩聲,斜著眼詰問:“我不來,你認為局子裏的電話會打誰那兒去?”


  沈亦輕觸手機屏幕的手指滯了滯。


  苟廣富不來,他們或許會打電話給配偶……


  “別……”沈亦清了清嗓子,艱難地認慫:“行吧。”


  苟廣富對付沈亦頗有一套,百試不爽——拿裴央壓他就得了,秒慫。


  苟廣富得意地咧嘴笑,露出一排白得發光的上牙,還是今兒個下午為了相親專門去洗的。結果他剛從印度牙醫那兒氣宇軒昂地邁步出來,就接到了警局的電話。


  像今天這樣毫無道理的事吧,最近倆月越來越多。


  公司樓下地庫的一個臨時代泊員做事吊兒郎當,別給小費就完事了。要是今後都不想再碰見那哥們兒,找個錯處報給物業,也不是安排不了。


  很難解沈亦為什麽要動這個手,完全不是他的性子。


  事情結果是小哥挨了兩拳,在警局閑坐四小時,從沈亦這兒拿走的錢比他幹半年的代泊員都多;沈亦也挨了兩拳,在警局枯坐四小時,錯過兩個和投資人的洽談,損失不可計量。


  真是蠢得可以。


  別說苟廣富了,連警員都覺得沈亦的精神狀態有問題,給他做了尿檢來排除用了什麽藥物的可能性。


  森雅子上周說得沒錯,得讓他去看心理醫生。


  “她是不是問別人借了錢?”沈亦沒再看手機了,抬眼望進前方的車尾燈紅色的光暈裏,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


  “誰?”苟廣富回過神來。


  沈亦沒解釋,又垂頭去看手機。


  車開到路口停下,苟廣富打量了他一眼。


  沈亦在手機上看銀行賬單,臉上寫著懊惱:“她的銀行賬戶應該都凍結了,也沒用我的副卡,那她在用誰的錢?”


  哦,苟廣富想,在說裴央啊。“她可以不花錢啊,哥們兒。”苟廣富翻了個白眼,打燈轉向上高速。


  “司機和保姆呢?”沈亦好奇地問。


  “打發走就完了。”苟廣富聳聳肩,視線不離道路:“你們又沒孩子,她一個人要什麽司機保姆?”


  沈亦想了想,又問:“那平常買包呢?旅遊呢?”


  “她的箱包首飾衣服鞋子,都可以編號錄入做一個庫存管理係統了,幹脆賣掉一半補貼家用!所以美國檢方和監管的用意是好的、善良的、公正的,把罰金收來,三次分配給我這樣的勞苦大眾……”


  “你開什麽玩笑?”沈亦冷笑道:“罰款也是交給美國財政部。”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千萬不要定量地去考慮這種問題,大體是這麽個意思就完了。”苟廣富接著道:“而像裴央這種被消費主義奴役的大小姐,就該嚐一嚐……”


  “工作室呢?”沈亦打斷了苟廣富。銀行賬單上,工作室的租金這個月停了。工作室也關了嗎?


  印象裏,裴央是很在意那個工作室的。


  春天院子裏哪個犄角旮旯冒出的野花,夏天往石縫裏鑽進去的翠綠色蜥蜴,什麽都能讓她高興老半天。


  偶爾工作室的同事烤個小糕點送給她,她會留半個存冰箱裏,等自己下班回來,獻寶給他。


  他一向不大喜歡這種花花綠綠的甜食,但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的畫麵很清晰,他甚至能看見紙杯蛋糕上星星點點的糖粒,還有裴央定定望著自己的一雙眸子,黑漆漆水汪汪的。


  還有記憶裏她冰涼的小手,抓著自己的手貼在她臉上,微微歪著頭對他笑。低頭和她親吻時,充盈他鼻尖的是一種烤焦了的棉花糖混著劣質朗姆酒的味道,指尖還殘留著她柔軟的耳垂的觸感……


  思及此,沈亦趕緊調整了一下粗糙不羈的坐姿,架起一個二郎腿,擋擋視線。


  媽的,這女人有毒。


  他降下車窗,一隻胳膊支在窗框上,任由凜冽的夜風使勁灌進來,再次堅定地提醒自己這是一種即時的、毫無意義的欲望。


  “臥艸你不冷嗎?”苟廣富從駕駛座把車窗升回去,覺得他莫名其妙。


  “熱。”


  這車裏忒熱了。


  苟廣富無知無覺,“哦”了聲,把空調溫度降下來,然後好言好語地勸誡道:“我做這行這麽多年,給你一個中肯的建議——這種時候切忌心軟。條件給到位,說什麽都別動搖,等著她簽字就是了。而且咱們給的這個條件算非非非常厚道了,加上贍養費,她再去包個小白……”


  車內的空氣驟降五度,苟廣富不敢再逼逼了。


  “錢都給她了,她也看不上。”沈亦音色沉鬱。他今天翻了過去幾個月所有的賬單,頭一兩個月,裴央還有些花銷,近來是一動不動,就好像這個人不存在一樣。


  “你這個思維是錯的。她目前的狀態,於我們是件好事。”苟廣富堅定地做著客戶心理建設:“我認為這恰好說明,裴央是個具備理性思維的好青年。你看,如果她不改變消費習慣和生活方式,她將會深陷消費主義的囹圄,誤把自己對於金錢的依賴誤會成對於你的依賴,那你們這個婚根本離不成……可是她很明智,在家道中落、被丈夫無情拋棄……”


  沈亦側目盯著他,很認真地聽。


  車拐到長島北岸的水濱住宅小區內。這裏樹木茂密,沒什麽路燈,看著陰森森的。


  苟廣富覺得車外刺骨的風像是尋著門縫鑽進他的脊骨,他打了個寒戰繼續道:“在經受多重打擊的情況下,裴央她迅速調整出了一套應對策略,從經濟上、情感上自立起來,那麽她接下來的路會是一條光明大道!她今後想找個帥的,她有錢;她今後想找個有錢的,她有顏。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痛快放你走!所以……”


  車駛入沈亦家的私人車道停下,苟廣富聲情並茂地總結道:“兄弟,自由的曙光,就在前方!”


  他關車燈、熄火,一轉頭,差點兒被嚇得尿出來。


  沈亦眼裏的血絲紮進著一潭深黑的死水,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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