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士可殺亦可辱
不用抬起聰明無比的腦袋,喬蒙塵也知道,他站在古樹樹蔭下,並於無意間獲取到它那神奇的力量。
距地十數米的高度,古樹那稀疏葉子的呈扁桃狀,形似大一號的楊樹葉。沒有樹葉遮蓋的古樹軀幹,黑黝黝的像已經枯死一樣,有些凹處還滲著黏糊糊的液體。而在生有枝椏和樹葉的高處,樹榦潔白無瑕,和底下黝黑的根部不啻天壤之別。
黑色的部分,會不會是因為納入過多的廢氣所致?由此推斷,古樹不知藏污納垢多少年,替人背了多少黑鍋,才變得如此狼狽。這麼說,這兩株樹居然是改善修行者內體、調節修行者氣息的法寶?
站的時間越久,感受到樹氣也就越濃郁。古樹無私地奉獻出看不見卻摸得著的氣息,汗蒸一樣把人體層層罩住。喬蒙塵索性把自己脫得光光的,滿心歡喜地享受這意想不到的沐浴。沒有水洗澡沐浴?藉助這濃厚而又益於身心的古樹之氣,不也一樣做到,而且內外都照顧到了,洗洗更健康嘛。
體內的雜質在鎖龍井排過一次,內氣在高溫的五色石液中洗刷過一回,氣海初開神識雛形,已具備開啟自身潛能的條件。當然,這一切,都要感謝敖毛九的胡教亂授,也要欣慰喬蒙塵異於一切下界人的身體基礎,他才可以輕鬆越過常人很難進階到的階段。現在,按照慕重聖的意願,他準備叩開修鍊境界的大門。
氣獠牙留下的最後一絲餘毒,隨著樹氣的沁潤置換,被連根拔到古樹脈絡中,紅紅的笑臉,在一片烏黑的環境中十分顯眼。
連咬痕都轉移了?這黑靈緹也太狠毒了一點吧?是吃什麼長大的?
神清氣爽的暢快,沒過多久就被新一輪更為嚴重的飢餓感覆蓋。手腳發抖得幾乎連衣服都穿得不順,喬蒙塵勉強掩著懷回到屋內,自欺欺人地翻弄著連體服,萬一有心人給他留了一塊半塊麵餅呢?
哪有這麼多意外之喜?
叩叩,院門響起來。
會是小開他們送吃的來了嗎?
不是,送的是拳頭和侮辱。
砰砰幾聲,門沒開,院牆上倒是翻過來三個人。來者正是譚力,在他身後,讓喬蒙塵吃過苦頭的面具男和高個子,叉手冷麵而立。面具男叫莫有雨,高個子叫歷強未,都是形神宗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想幹嘛?喬蒙塵轉身就跑,可惜手腳不利索,第一步還沒邁出去就摔倒了,是莫有雨下的黑腳。
他以手撐地,試圖爬起反擊。砰,後腦勺又被一記重擊,直敲得他頭暈目眩、氣血翻騰。有那麼一刻,身後靜悄悄的,讓喬蒙塵產生敵人已離開的幻覺。他剛剛歪了歪頭,一團土灰撲面而來,霎那間迷住他的眼口鼻。
尼瑪,殺人也就不過頭點地,這三個畜生究竟要作甚?喬蒙塵拼了老命直起身子,也不管看得見看不見,揮拳向離自己最近的輪廓打去。打到一半,拳頭被一隻更大的手掌裹住,並反送回來饋贈給主人家——
一、二、三……喬蒙塵的臉,讓自己的拳頭結結實實地揍了十數下。這一回,何止是眼冒金星,貌似連腦漿子都快要被打出來了!
迷迷糊糊中,喬蒙塵看清了打人者的面容:手大腳長的歷強未。
他不想就此被歷強未恣意欺凌,可身不由己,如同下界人受了魂魌一般,麻醉之下豈有完人?意識模糊手腳不聽使喚,偏生不知妖龍的氣息躲藏到哪裡去,眼見主人岌岌可危,卻也不見出來護主救駕。
他不知道,一切都是掩住口鼻的那團土灰在作祟。譚力他們早就探知,藏於喬蒙塵體內的妖龍之氣張狂無度,惹毛了它一定有苦頭吃。所以,事先準備了藥粉,可以封住龍息,可以迷亂事主,可謂一舉兩得。
曾幾何時,江湖上打架,如果用上石灰之類的輔助工具,一定是被人瞧不上的下三濫。形神宗門人老道得很,為了不激怒龍氣引火燒身,思來想去,他們用上了獨門暗器:蜚粉。
上界人是不屑於乾重體力活的,像搬磚扛石、播種收割、開渠修路等等,基本上依靠各種靈獸完成。扛石頭的有蠵龜,收莊稼的有炎蛇,搞土建的有巢峰。雖說任勞任怨,可幹活幹得多了,得道的靈獸也有氣不順的時候。為了防止它們鬧事,蜚粉應運而生。
蜚粉的主要原料是黑蠊干、髓蚊翅,搜集到量后,以神識攪拌入葯。一旦用蜚粉封住獸靈,它們就沒脾氣了,只能老老實實地賣苦力。
神仙也有黑暗的一面。
蜚粉一出,封住喬蒙塵的息脈,也就斷了龍息的來路。尤其始料未及,喬蒙塵也出現麻醉的後遺症。
異人和凡人,是沒有獸靈的,蜚粉沒有效用。可喬蒙塵的外在表現,就是被迷魂的樣子!越打,歷強未越后怕,一個大活人咋會這樣?
譚力冷眼一瞧,喬蒙塵麵皮青紫眼圈烏青,腦袋腫得好像豬頭。也許是看到喬蒙塵癱軟在地,半點反抗力都沒有,旁邊莫有雨趕緊拉住歷強未:「行了行了,打死了……二殿下要怪罪下來,你我恐怕要倒霉。」
「誰想這小子這麼菜?不經打……」
譚力搖搖頭:「不對勁,妖龍的氣息太強大,可能人龍合一了也未可知……」
莫有雨兩人大為吃驚,他們豐富的經歷中,何時見過這種有違天地法則的怪胎,竟然可以將格格不入的獸氣轉化為人體氣脈的一部分!歷強未手一抖,像強電過體一樣,不由自主張開緊握的拳頭,讓喬蒙塵的手軟軟地垂下去。
「不要怕,我也是揣測而已……」譚力探了探喬蒙塵的鼻息,稍稍放下心來。
「二殿下明天看到他這副相貌,一定會上門興師問罪的……」
譚力陰笑:「這就要看二殿下怎麼想了……大殿下站在我們一方,他自會考量。」
三人離去,鮮血沖開蜚粉的重圍,在喬蒙塵臉上留下一道道紅色的溝壑。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創后,喬蒙塵終於體會到什麼叫生不如死。天色見暮,食指和中指動了動,長久保持以面伏地的喬蒙塵,艱難地蘇醒過來。
他抬頭想吐盡口中的淤血,可氣力不夠、淤血又多,吐出的血倒有一多半留嘴角處。他無力抬手,於是以臉貼地,讓下巴在地面干蹭幾下。喘息甫定,他手腳並用,勉強爬回寒酸得令人絕望的屋子。
月上梢頭,白光透過窗戶留在他身體上。喬蒙塵仰面望著如水的月色,腫脹的眼角流下一滴淚水。
第二天一大早,三個太陽將院子照得明晃晃的,毫無死角。古樹下,喬蒙塵正接受天造之物的洗禮。他已「沐浴」了近一個小時,隨著樹氣在全身上下的流轉,昨天留下的傷痕竟在奇迹般地好轉。腫脹淤血的眼角、打折了的鼻樑、青紫的面頰,無不迅速復原如初,除了因指甲劃開的血痕。
他沒有試圖開門出院,慕重聖的狗屁封印對形神宗基本無效,對他卻是無解難題。
剛打理完,二殿下慕重聖出現了,左右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跟著,三人有說有笑的一副輕鬆表情。慕重聖換了一套外衣,可衣服的前襟、袖口依然油膩膩的,嘴角也冒著油花好像剛吃過豬蹄一樣。
一見到邋遢貴族油光滿面的,不顧人家衣服有多臟,喬蒙塵上前便揪住不放:「你要弄死老子是不?來啊,不如現在就給個痛快!別他媽暗地裡玩陰招!」
慕重聖也不反抗,任由他推來搡去。後面的男人急了,食指隔空一探,生生地定住性情越來越狂暴的喬蒙塵。
「由他去,讓他發泄一番罷。」慕家老二油袖一揮,解除喬蒙塵的定身封:「他要是脾氣夠好的話,也犯不著我們出手相幫了。」
二殿下發話,男子自然不敢違抗。乘此機會,中年女人上下打量了喬蒙塵一回,臉上流露出不解之意。
「這人形容憔悴,但隱有不類我界灝氣的怪異脈息縈繞體間,這脈息似妖又似冥……實在難以捉摸,不知是何道理。」女子也不避諱,當著喬蒙塵道出自己的見解。
「不然,不然,」中年男子搖頭,「必是下界人胡亂進補,造成自己氣脈混亂……殿下請看,他右額頭維穴青紫,風池穴有紅點,這就是氣血兩旺、陽氣過盛之症,想必是服了留仙芝之類的靈藥遺下的後遺症。」
不錯,雖各執一詞,但合起來基本摸清了喬蒙塵身上的頑疾,有點學問。
慕重聖微微點頭,突然注意到喬蒙塵臉上的指痕,忙問這又是何種脈息所致。兩個痴男女忙靠近仔細觀察,同時說「外力所致,無妨」。
「形神宗門人來騷擾過你?」慕重聖盯著喬蒙塵眼睛。
「幹嘛,夢遊自己抓傷的,不行啊?」
哭訴泣告、假手他人不算男人。有氣有怨深藏在心,留待秋後一併算賬。好小子,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