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雲與山的彼端
胥寧珺發脾氣,所有風騎衛噤若寒蟬。
她不再理會任何人,拍拍白螣讓它趕緊飛,把令她失望透頂並有萬分之一可能成長為結婚對象的鐘肅,留在原地,讓他獨自懊悔。
越過風騎衛因埋伏遁形而弄亂的雲層,前面一望無垠的天空中,隱約有一條通向遠方雲穹的天路。飛機雲般的天路平直悠長,間或有柔和光芒透出,提醒著探險小隊的各位,前方已接近有周山地界。
上界之地隨時可能出現,白螣又驚又喜。驚的是能在有生之年見識聽聞已久的神域,留待以後彌留之際同子孫吹噓炫耀;喜的是還算爭氣,年輪的傷情沒有影響行程。
灰雲、彤雲、白雲不停流轉往複中,撥雲見日,天路的盡頭,漸漸呈現出一座高山的輪廓。從遠處觀察,由於雲層的遮擋,高山看起來平淡無奇,一旦得以窺見全貌,卻讓人不禁為之拍案叫絕:四重天上的有周山,就像一個巨大的寶塔,四周絕壁險峻而塔頂舒緩平坦。有周山的基座懸浮於雲捲雲舒之間,底下空無一物,與數萬米之下的大陸,並沒有一絲土壤相連。
俯視之,雲山霧罩的頂部,有城池六座,一大五小。城池之間,綠水翠峰,更點綴著平疇千畝。城池上方,霞光祥雲交疊,三輪紅日光芒普照,以暖意瑞澤著這片世外之地。
好一派脫凡出塵的人間仙境!
彷彿異世界一般的有周山界,以這樣的面貌呈現在一眾面前。除了胥寧珺,個個瞪大眼睛,唯恐錯過這從未一見的景緻。
正慨嘆,有絲竹弦樂之音在耳畔回蕩。奇怪得很,近旁無人,鍾肅所領的風騎衛遠遠跟在後面,誰人還有雅趣弄出這些調調兒?
莫名的樂聲剛開始還算正常,雖找不到音源何處,卻無傷大雅。沒過多久,白螣率先感覺出蹊蹺來。藏於喉下,原本充沛純凈、供給能量支持飛升三天三夜也沒有問題的螣丹,已有停滯現象。而且,喉嚨又癢又痛,像含了變態的辣椒。
喬蒙塵和翼小開修為不夠,體現在他們身上更多的是不適感,像暈車一樣頭重腳輕。還未等喬蒙塵想明白,白螣眼睛發黑一頭紮下,馱著另外兩個外來者直直墜落。
自身有無形之氣承托,胥寧珺沒有隨著下落。她杏眼圓睜,沖著空空如也的前方嬌叱一聲「且住」。音波擴散開去,白螣無知覺的墜落才得以緩解。
正面一輪紅日,紅日之外,白雲蒼狗逐漸染為錦雲。三彩錦雲迅速洞開,像拉開簾幕一樣,錦雲後面閃出三頭威風凜凜的麒麟來。
一水兒的青色麒麟,背上騎坐著三個看上去比胥寧珺年歲還要小上幾分的男子。當中一人錦衣玉冠相貌英武,左右二人則白衣白冠;兩相類比,一下子就顯現出三人的等級高低、地位迥異。
雖眼花目眩,喬蒙塵過人的目力,還是將錦衣少年座下青麟認出個七八分:爻山鎖龍井,阿紫曾經騎乘過的那頭麒麟。
照面的一瞬間,青麟頭頸一搖,不待錦衣少年下令,便腳踩祥雲下到與白螣同一高度。一湊近喬蒙塵,青麟搖頸擺尾,那親熱勁就好像遇到故人一樣。錦衣少年有些惱怒,可當著這麼多人不便發作,只好忍氣任由青麟賣萌。
「哈哈,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小子啊!怎麼樣?活得滋潤不?」人家不見外,喬蒙塵更不客氣。
要不是行動不方便,我賭上一包辣條,喬蒙塵絕對上去拍打青麟的大腦袋。
「放肆!」右面的少年大聲呵斥,「哪裡來的下等人類?見到少殿下還不下跪?!」
喬蒙塵心下大怒,但念在對方年紀尚小,他直接選擇了無視。他招招手,意思好像是讓青麟再近一點,這樣說話方便。他的傲慢,齊齊惹怒了三少年。錦衣少年一個暗示,左右的衣袖微抖,兩股無形之氣已闖到喬蒙塵身邊。
按原計劃,少年們先從白螣背脊扯下無法無天的狂徒,然後再令他屈膝叩首,以頭觸地不能動彈,再踏上幾腳。可是,萬萬沒想到,狂徒非但沒有被扯下,兩人反倒被自己的法力所禍。咚咚兩聲,從坐騎上直接滾落到喬蒙塵腳下。
老白好樣的,翼小開也不錯。另外,小青麟亦值得表揚。
收住下落之勢,白螣一直在提防著對方再次使壞。倆少年一出手,藉助錦衣少年扔出的雲團,腳下生根的白螣立即反制,『極撼於野』平擺而出,瞬時亂了對方的心性。它怨恨少年們心狠手辣,是以不顧螣丹元氣未復,用滿格的震蕩波報答先前己方墜落的狼狽。
如果非要量化修為的高低,那麼,以100點為滿分,翼小開的修為值只有可憐的0.1——這還是看在翼小開將長期跟隨男主喬蒙塵出生入死而給的印象分。而人家,錦衣少年的有10點,兩個跟屁蟲算8點。
一人相差80倍,兩人就是160倍,力量懸殊太大,怎麼打?
翼小開做到了,拘拌之術使得潑水不進,狠狠地拽住少年們的法力,然後一拖而下。
不對!翼小開內體不行,哪來的這麼大的氣場?
就不能借嗎?反正又不用還!白螣主動借一點,喬蒙塵也將少得可憐的龍息勻了一部分出來。
還是不對!赤金的罡氣不是已佔據小開的身體嗎?為毛就不能自產自銷呢?
備選答案一:喬蒙塵只有一個;備選答案二:赤金所余的罡氣只是借宿,不借氣;備選答案三:不知道。
對了,就算白螣沒有傷,就算小開變得和他祖父一樣厲害,兩個東西加起來也未必幹得過人家。
兵法雲,堡壘是可以從內部攻破的。
也許平時就見不慣錦衣少年的作派,也許見到自己的小夥伴和喬蒙塵彼此熟識、不幫一下實在對不住,於是,心意相通的二麟同時使詐,掀翻了暗算者。跌落後,倆少年心頭才恍然大悟,屁股下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禍害!可麒麟乃天生瑞獸,輕易不能得罪。
一共吃了兩個啞巴虧。
手下丟臉,等於自己丟臉。錦衣少年再不顧及身份,舉起打獸鞭就要收拾喬蒙塵。見少殿下發怒,鍾肅及其他風騎衛照例莫敢言語,低頭埋首不忍多看。
「等一下!等我解釋完再動手不遲!」
胥寧珺攔住前面,毫不退縮。喬蒙塵更不會甘心接受弱女子的呵護,哪怕是對方是個能耐比自己大得多的上界精英。哐當一下,伴隨著一聽便知的憤怒之音,織鋏迎風而出。
帶頭大哥被人威脅,小開、白螣也是不答應的。小開的小刀,白螣的獠牙,在織鋏之後交相輝映,更反襯出來路不明的織鋏的寒酸。
不藉此機會轉移尷尬無比的視線,真是天理不容!混跡在有周山應天城,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參不透?
趁此機會,兩個白衣少年一躍而起,翼小開眼皮都來不及眨,明晃晃的小刀就落到別人手中。白螣的大嘴,也被一張符紙封得嚴實。同伴再次受辱,喬蒙塵絕不能坐視,他怪叫一聲,掄著織鋏直挺挺地飛出去。
危機時刻,衝動率領環炁術最後鼓動氣海,幫助喬蒙塵飛了起來。隼掠罩雖說在胥寧珺處,可喬蒙塵好歹還是敖毛九收過的徒兒,要求不太高的話,騰空還是能辦到的,況且還有一身同樣不知功用幾何的連體衣,怕他們做甚?
敖毛九龍息的餘孽,連遠處的鐘肅等人也感覺到了,倆少年焉能不知?劍芒森森龍息浩蕩,頹勢眼看被一舉扭轉。不知是懾於龍息,還是被喬蒙塵的突然生變鎮住,兩人臉色大變,倉促間竟杵在原處一動不動。
這一動作速度極快,三殿下也呆了,眼睜睜看著織鋏拽著瘋子飛過去,刃尖只離其中一人的鼻子一寸之遙。
砰……連人帶劍,喬蒙塵已掉落,直挺挺伏在那邊,姿勢同剛才對方的簡直神同步。
咳,分明這織鋏也是欺軟怕硬的貨!為避免得罪人家,最終放棄攻擊,選擇了讓自己現在主人丟臉!
天底下還有這種勢利得可以隨時出賣主人的傢伙!真是聞所未聞!
眾人望著喬蒙塵一臉懵逼,實在憋不住,笑聲爆發出,對峙的緊張氛圍稍減。
哈哈哈……爆發過後,所有人都止了笑,連嘴巴被封的白螣的抽搐曲線也歸於零位,可還有餘音。三殿下稍感奇怪隨即醒悟,他抱拳欠身,沖著頭頂上空蕩蕩之處大聲叫到:「二叔,是您到了嗎?快請現身,免得嚇住大伙兒。」
話音一落,就見虛空中現出一個胖子來。胖子灰袍禿髮,座下一頭龍龜。馬首龜甲蛇尾的龍龜半閉著眼,彷彿入定一般,對眼前的熱鬧景象渾然不以為意。
等到龍龜慢悠悠落到眾人身前,灰袍胖子的奇特扮相卻嚇了喬蒙塵一跳:在胖子多肉的背上,綁著一塊巨大的長度超過三米的無字石碑。
見過印度苦行僧自虐式的修行,可沒見過背馱石碑修行的。再怎麼說,石碑也得有好幾噸重吧?睡覺時馱著、吃飯時馱著、小個便也馱著,方不方便另說,這樣做有意思嗎?可是,恰恰相反,從胖子笑嘻嘻的胖臉和神態自若的神情,實在看不出石碑給他帶來多少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