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霞之理療
綠袍不設防線的開誠布公,換成另外一個人絕對不敢輕信,惜乎對方是喬蒙塵,即便再前進一公分就是刀山火海,走投無路的他也得往下跳。
獠氣斑是黑靈緹的氣獠之牙所留,其中可能含有侵害體氣、冰蝕血脈的冥陰犬毒,更能將氣斑長久地留在被害者體內,並隨著呼吸在自身周圍形成一圈獨特的氣場,像電磁波一樣一刻不停向外發散著受害者的地理位置,引導其它地獄犬前來搜尋。
詭異的氣斑笑臉?可能湊巧而已——綠袍翼經如此解釋到。
限於體型的禁錮,也許綠袍翼經容易讓人看不上眼。可是不要忘記,翼古翼經兄弟倆來自古人類的發源地——母大陸(現名九尻大陸)。所謂存在即有理,這些不及常人四分之一高的異人們,能在紛爭的亂世苟活到現在,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說來,翼經的先祖也是赫赫有名。
九尻出幽者,琰浮有仙人——這是一度在九尻大陸上廣為流傳、令翼氏一門倍感榮光的說法。
昔日的幽者共由三個分支組成,一支姓莫技,一支姓徐,還有一支就是翼經的祖先——九尻大陸奧歧島翼氏。三個分支的幽者之中,只有奧歧島翼氏毗鄰九尻大陸而居,莫技氏及徐氏則散居在離天大陸各處。
自從半獸人從了冥界之後,不僅亦步亦趨跟著禍害天下,而且青出於藍,殘忍的天性驅使它們使用更為暴戾的手段屠城滅族,製造了比冥界眾妖還要多的慘案。
半獸人,是對牛頭人身、人首魚身、蛇身人面等等之類生物的統稱。細究起來,面積堪比地球陸地總和還大的九尻大陸上,共有融伏、共渠、稀泥、摩尼爾等十幾類半獸人。雖說種族略有不同、性格存在差異,可半獸人之間還是維繫著微妙的平衡。
稀泥?
對,你沒有看錯,嗜殺異類、獸性難訓的稀泥,生活在稀泥里以稀泥內的浮游生物為食、全身污垢不堪發著惡臭,是一種比兩棲動物進化得稍稍前進半步的類兩棲動物。
只是,人家修鍊得道了,具備樸素的思想了,不甘心於整天同泥巴打交道了。
翼氏幽者真正的衰敗,是始於上一個千年。讓他們衰敗的對手,稀泥是也。他們敗給稀泥不說,闔族上下也受到箍身咒的荼毒,直到今天仍然沒有法子解開。
黑靈緹與共渠、稀泥等半獸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翼古翼經和半獸人曾經生活在同一塊古大陸上,所以,翼經對黑靈緹的路數可謂知根知底。
翼經口沫橫飛地講得舌燥,翼小開屁顛屁顛跑近:「叔祖,坑已經刨好,就差埋這小子了!」
喬蒙塵使勁瞪了一眼翼小開,很想一腳把他踢到幾里之外。不待他動手,翼經玉杖一杵,生生送給小鬼頭上一個亮晶晶的肉疙瘩:「滾蛋,沒教養的小畜生!真是龍生龍鳳生鳳,你爹當真沒有白疼你一場!」
「糟老頭,幹嗎以大欺小!」翼小開咧嘴痛出聲來,尾隨而來的翼大開不幹了:「有本事沖我來,收拾小孩兒算什麼東西?」
翼經大怒,「呸」的一下,搖起玉杖準備上前。趁其不備,喬蒙塵一手提起一個,舉得高高的,免得這些憤怒的小人兒互掐不止:「算了算了,給我一個薄面……」
盛怒之下,翼經翼大開叔侄倆隔空各自弄出些雲球霞彈,嗖嗖嗖對射開戰,來來往往好不熱鬧。這些霞球霞彈體積雖小,威力可不小。有些失了準頭的沾到喬蒙塵衣服上,立時像腐蝕劑一樣燒得衣服滋滋冒青煙。
喬蒙塵一驚,雙手急甩,把叔侄倆丟得遠遠的。極度深刻的記憶,換誰都會作出這種下意識的舉動。
始終是大了一輩,不僅雲球霞彈的顏色式樣多姿多彩,連摔出去的動作也要好看得多。翼經連打幾個空翻,總算穩住自己的身形。但翼大開就差上不止一個檔次了,雙手亂舞驚叫不已,眼瞅著飛出去一里多地還摔了一個大馬趴。
他一口吐出啃得滿嘴的離離草,口裡含混不清地叫嚷著,就想回來同喬蒙塵拚命。翼小開在半道上截住父親,語重心長地勸道「我要是你,肯定不會再去自討其辱」。翼大開微一琢磨,也對,好漢不吃眼前虧嘛。
看不出,愣頭青還會看風使舵?喬蒙塵嘻嘻一笑,跟著比較講理的翼經走到挖好的「坑」邊。
所謂坑,不過是將四色雲霞築成一副棺材模樣,而頂上的棺材蓋板,是一層均勻攤開的雲霞。雲霞上面,更有無數密密麻麻且嗡嗡亂叫的蜜蜂!赫然見到這許多顏色形狀各異的飛蟲,喬蒙塵雖不明白作何之用,但隱隱卻感覺不妙。他不至於害怕,可內中還是心虛得很,萬一翼古祖孫有三分之一使壞,那就……
眼睛恰好與翼小開對視,後者立刻咧嘴壞笑,笑得喬蒙塵更是肝顫不已。
小人兒們圍攏過來看稀奇,卻不見少女的身姿。喬蒙塵略微惆悵,遠望只見睡晶里白衣如雪倩影猶在,想來她還在等待喬蒙塵前去恭迎。
這妮兒氣性還真大,架子也端得比較足。
才想到這裡,只覺得腳下一輕,身體已經被雜色雲霞抬起來。翼古翼經總算達成一致:一人以赤霞舉腳,一人以青霞抬肘,慢悠悠將喬蒙塵送進霞棺里。
翼大開跳進霞棺,替喬蒙塵掀開破爛的海獸衣,露出肩后恍似笑臉的傷處。收拾停當,翼經一搖玉杖,霞雲微醺中,整個人慢慢升到空中,像一隻神態自若、翅膀極短的小甲蟲。
他是去往四座山丘的第二座,在那個丘頂上方,有淡黃色的雲霞。綠袍沒入黃霞未久,即帶著一小罐黃色的花蜜回來。這花蜜香飄十里,引得原本吮吸棺材板的蜜蜂們紛紛棄暗投明。伴隨著輕快的哼唱,蜂們飛過去迎接翼經。
有玉杖氣罩的防護,這些蜜蜂們無孔而入,急得繞著翼經上下不停旋轉,形似一個移動的大馬蜂窩,將個小人兒圍得不見影子。翼小開頑心大起,抓起一坨金塊又想故伎重演,所幸他爹見機得快,一巴掌拍掉了。
仗著氣罩的保護,翼經好歹將異香花蜜塗抹在傷口處。一邊塗一邊囑咐著,要喬蒙塵保持清醒千萬忍住,否則治療效果將會大打折扣。
雖知道這是為自己好,喬蒙塵還是很不爽,心裡一百個不願意讓這麼多蜜蜂爬到肩上。不管治療效果是好是壞,萬一某隻蜜蜂狂性大發而不慎引發群毆,倒霉的可是他喬某人。
實際上,他應該為自己由衷地高興一回,慶幸自己沒有密集恐懼症……
直到烏殃烏殃的蜂群飛到肩上,一層層摞起又一次次散架,他才後悔自己怎會輕易聽從別人的指揮,真的……正胡思亂想,感覺是被打了麻藥抽骨髓一樣,肩部以上涼颼颼麻木一片,彷彿背部已經布滿無數窟窿眼。
喬蒙塵一緊張,不顧右手也沾滿前赴後繼的蜜蜂,就想抬起手去摸一把傷口。可人家早有準備,可隨意變強變弱的移魂術撲面弄得他頭暈,根本沒有力氣去干別的事。
如此反覆三次,直到第三罐黃色的花蜜被吮吸殆盡,喬蒙塵頭暈欲睡的癥狀才有所緩解。
以蜜蜂吮盡黑靈緹獠氣之牙的毒患,是翼氏幽者在長期與稀泥及其黨羽的鬥爭中積累的寶貴經驗。離開九尻大陸后,由於缺乏黃色霞花的花蜜,更無患者可用來試驗。因此,今天的治療完全是按圖索驥,這種方式不僅沒有人見過,連綠袍兄弟都是第一次嘗試。
僥倖成功了。
這些蜜蜂是翼氏後人躲到草雲澗后,重新引進野蜂培育的後代。由於品相較差,雖能勉強給霞花香草授粉為媒,但自身的抗毒性實在不行。納毒入體后,不懂得保護自身,反倒被氣毒攝去蜂性,褪去體色,一命嗚呼。
望著死了一地、無不全身烏黑的蜜蜂屍體,翼小開不知怎麼想的,竟想抓一把往自己嘴裡送。驚得綠袍老兒又是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玉杖疾揮。總算,移魂術讓擅長花樣作死的侄孫免於更悲催的死法。
喬蒙塵睜開眼睛,亦覺全身無力口乾舌燥。想來應是蜂兒吸吮過甚,連自己的體液也被帶了出來,一併照單收了。綠袍後人端來紅色花蜜,準備弄些給喬蒙塵啜飲。
打住!翼經連忙阻止,說不能火上澆油。一遇到血氣,黑靈緹的毒氣則固化成細針一般的倒刺,牢牢地鉤在肌體內,更加不好醫治。要根除已深入骨髓的餘毒,須得喂以無根之水,讓水性把針刺溶解化渣,隨汗液尿液漸次排出。
無根之水?那不就是雨水嗎?
小人兒們齊齊抬頭,嗯,陽光很好,就是見不到落雨之前應有的天象。見眾人皆是如此,翼經不由得長嘆一口氣:還真是愚不可及啊?明明眼前就有……
翼經二次飛升,以小甲蟲一樣的身姿緩慢搖到淺紅雲霞底下。就像採摘棉花一樣,他抱出一大坨紅色漸漸變淡的人造雲霞。回到地面,即有人取來成捆的香草。綠袍再一聲令下,幾個小婦人快似閃電般織出一張草席。
綠茵茵的草席密不透風,雲霞被盡數裹於其中。須臾,這比尋常八仙桌還大上一圈的草席底部,開始滴滴答答有水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