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王八看綠豆
「哎呀，都怪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綠袍翼經連忙迎上前，彷彿忘記正是他補上的最後一刀，「看看傷到哪裡沒有……俗話說不打不成交，老弟千萬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照例，翼古翼經兄弟倆也是冥界返回陽間禍亂的間接犧牲品。他們的老家，遠在南熾大洋上的。
九尻大陸原名母大陸，原因就在於它是混沌初開后出現的第一塊大陸。半獸人崛起后，母大陸才被它們改名為九尻大陸的。作為冥界的同盟者，比冥族更殘忍好鬥的半獸人，企圖將九尻大陸上的一切反抗力量都趕盡殺絕。沒辦法，鬥不過只有跑路，翼古翼經家族背井離鄉，一路尋尋覓覓，輾轉千萬里，才找到這個與九尻大陸的故鄉環境極端相似的棲息地。
經過近百年的不懈改造，被翼經命名為「草雲澗」的第二故鄉，終於長出了足夠族人生活用度的莊稼：雲霞花和離離草。
翼古翼經兄弟倆的祖先釀蜜為生伴霞為棲，幾千年如一日的靠天吃飯，壽命倒是增加了幾十倍，被施咒的族人的體型，卻縮小得只如三歲小兒一般。被迫離開故土后，為了避世長存，他們按照家傳之法，製造了這一方探險者無法找見、更無法闖入的小天地。
草雲澗上方的空氣濃稠度極高，一旦隱藏在離天大陸的蒼茫荒野、蠻荒之地，連冥界嗅覺最靈敏的黑靈緹、豢龍族培養的目力最好的遁雲螭，都無法尋到蹤跡。直到今日，這片遁世樂土才被打破，一百年來第一次有外人闖進來。
不引起恐慌才怪。
家傳之技移魂術很有一些強悍，喬蒙塵醒來依舊懵懂糊塗，直到飲下藍花蜜解毒，神智才得以慢慢恢復。
翼經雖是弟弟，卻比不著調的哥哥紅袍翼古更加明白事理。他早見晶體不是凡物，擅闖者的來頭不小。他自忖，不能做到毀屍滅跡，那就儘可能不要再得罪人家，免得一族老小受到牽連。
這麼久，喬蒙塵也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慕重櫻幻體醒來的樣子。當然，更吃驚的還是晶體居然開裂了。
亡命逃亡沒有磕壞，上天下海沒有磕壞，嘗經數戰也沒有磕壞，現在壞了。
翼經巴巴地歡喜著人家的歡喜、憂愁著人家的憂愁，隨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睡晶旁邊，躺著翼小開用來砸開裂縫的馬蹄金。居然忘了及時毀掉證據！！原本可以撒謊說是晶體自己動手摔壞自己的，現在怎麼辦……
翼經狠狠瞪著沒事人一樣的翼小開，同時心裡的那個尷尬喲，比小時候偷鄰居地里的東西被抓現行來得還醇厚。
他想法多？喬蒙塵想得更多！
睡晶已破，滋養其中的幻體少女看起來非但沒事，反而睜眼了。睜開眼也就罷了，絕色少女也直直地回望著喬蒙塵。回望著也就罷了，那眼神中包含著別樣的情懷，傻子也讀得懂。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半響不作聲不移動不眨眼。此刻在他們彼此的心裡，一定已將世間的萬物拋於腦後，彷彿這天這地這時間，只餘下他跟她。
趕緊打住！喬同學，你既可以隨便看也可以隨便想，但萬萬不可以當真！你誰啊？無家可歸的異星流浪兒、命懸一線的替死鬼、吃了上頓愁下頓的窮小子！算了，不說了，免得你想不開。
對了，再告訴你一遍，人家的真身是誰？
應天城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千嬌百媚養尊處優的慕重櫻。她的君父是慕羽白，上面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重炬、重聖、重銳和重湘。炬聖銳湘，哪一個站出來不是鼎鼎大名，事迹響徹應天城方圓數千里的上界英豪。
媽蛋！老子想的不是這些，老子是在看這妞啥時會死去！
晶體裂開，其中的龍息潭水溫養的晶氣流淌殆盡，神奇的晶體只剩下一層外殼。慕重櫻，不，準確的說是她的幻體，猶自神采奕奕的，渾然不見一絲香消玉殞的跡象。
他、她還有他們，三方都寂寂無聲地乾耗著。
「還不趕緊把大小姐我從這盒子中弄出來？」
鶯聲燕語中，沉悶的對峙被打破了。果然不愧為應天城的尊貴公主，這聲音透著只有白富美才具備的高冷范兒。
真是太好聽了，翼古翼經兩老朽手背上直起雞皮疙瘩，都禁不住想回到少年時。兩人略一猶豫，蠢蠢欲動就想上去托起美人的縴手，順帶嗅一嗅她身上的芳香。因夫人在旁虎視眈眈，毛臉小漢子、翼小開的魯莽父親翼大開，只能抱著覬覦之心，眼睜睜看著自己老爹和叔父上前佔便宜。
望著高不盈尺的紅袍綠袍，少女抿嘴淺笑：「兩位老人家還是算了，我怕閃了你們的腰。」
說罷，杏眼微斜，單候喬蒙塵上前動手。說時遲那時快，又是哐當一下，翼小開手持從父親腰上偷取的斧頭，硬生生劈開晶面，讓不知憋屈了多少時光的美少女重見天日。
這一下來得更突然，連翼大開本人都來不及反應。翼經急得直跳，嘴裡直嚷「小祖宗，看你乾的好事！」。
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眾人心說老不死的就你事多，人家事主自己都想出來，你還害怕？暗咒完翼經，又將矛頭對準頑皮過甚的翼小開：沒教養的猴崽子，真該好好抽上一回才長得了記性！
熊孩子的舉動遭到大家的一致唾棄，卻深得喬大爺的讚許：好小子，真帶種，不畏權貴才是我輩所為！走起！
瘋子遇到智障青年，還有什麼可說的？
可幻體少女有話要說：「花臉蛋，還不過來干正事？」
受到獠氣牙的攻擊，喬蒙塵白生生的臉上多了些黑氣，難怪被叫做「花臉蛋」。
幹什麼「正事」！？喬蒙塵腦子一熱過後，立刻發現自己想歪了。大庭廣眾之下，要干「正事」也太那啥了吧？他正茫然不知所措，少女小嘴一撇，甩甩水袖蜷縮坐下，似乎就此不動。看形勢走向不好，翼經連忙做起和事佬來。在發現晶體的那一刻，老謀深算的綠袍就意識到慕重櫻的來頭不小，討好她對於自己僅存的家族成員的美好未來，可謂意義重大。
過了最初的新奇感，喬蒙塵癲狂的心智開始發作，不再理睬少女的殷殷目光，轉而逗弄起翼小開來：「有狠勁的小不點，願意跟我一起到外面冒險嗎？」
雖說只有喬蒙塵的膝蓋那麼高，可翼小開悍勇野蠻缺少教化，很對現時的喬蒙塵的脾氣。翼小開一把撥開被人撫著頭的手掌：「你有什麼本事敢說這樣的大話？我看你病怏怏的樣子，只怕活不了多久！哼，跟你去冒險？只怕是要找一個替你收屍的下家吧？」
這話正好戳到喬蒙塵的痛處，他乾咽了幾下沒有搭腔。老謀深算的翼經心中一動，一個絕妙的主意逐漸成形。看來兩人關係非比尋常，要迫使喬、慕雙方特別是前者退後一步，只能忍痛割愛，用最珍貴的寶物來取得強大後盾的呵護，應該算一樁划算的買賣。
午餐時間到了，小個子婦人們端來了三色花蜜和一碟碟甜草餅。秘制的草餅和人工營造的環境下釀就的花蜜，實在美味可口。只是相對於小人兒們，兩人的食量太大，一個賭氣坐在破盒子里，另一個遠遠地躺在柔柔的草地上。一人消耗了相當於翼經一天的食物，各自的臉色才算好一些。
「閣下貴姓？是何方人士？」翼經覺得時機成熟，於是主動上前搭訕。
「食物很好吃，我很幸福。」猛地想起某一橋段，喬蒙塵禁不住惡搞一句。
回想起與猢一罡等人前往爻山虞伯墓時，那些粗糙不堪、難以下咽的粗麵餅，翼氏族人的食物簡直稱得上「珍饈」。要不是肚量有限，他還想再來上幾碟、再飲上幾盅。
好吧，小子不上道，翼經只得自己挑明。沒辦法，這個世道，有所得就必須有所失。古語不是說得好嗎？你不捨棄熊孩子，就必定套不住金剛狼。
翼經：「我見你面色晦暗身體發虛，肩上還有一處清晰可見的氣斑。容老朽造次，腳下無根胸壓大石，吐納不暢神志不清，應是你現在的疾恙。」
喬蒙塵瞪他一眼，沒有搭話。
「從體感探知，你體內的氣魄遠比常人來得怪異。但有毒獠氣斑扼息阻脈，無法有效調控運用，隨著時間的推移，獠氣斑的毒氣會侵入你的氣海和神識，到那個時候，就是屠彌復生由尋在世，恐怕也回天無力。」
所謂屠彌、由尋者，是出生於母大陸玄古紀後期的兩大葯聖。屠彌善能治癒人間頑疾，由尋妙手回春專延靈獸天命。後來，受半獸人的始祖陀因所惑，兩聖之一的屠彌華麗轉身，成了幫助半獸人成功取得主導地位的關鍵人物。
百年前，翼經率領族人逃離戰火滔天的母大陸時，據說消失已久的由尋仍遁世於離天大陸。道不同不相為謀，屠彌助紂為虐后，由尋便與他分道揚鑣，最後便不知所蹤了。
翼經帶領族人百餘年來輾轉反側，除了避禍之外，還有一個隱含的任務：找到由尋，拜求他對症下藥，解除禁錮闔族上下身上的箍身咒。
叨叨叨說了半天，讓喬蒙塵多少有些不耐煩。不過，話雖多了些，可正是句句珠璣切中要害。能弄出人造雲霞的小老兒，眼光果然有獨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