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不屈的戰魂

  一千年前，孤軍奮戰的下界人與其他種族的共主項祖虯，殞命於無極淵岩最高峰——天之巔。


  一千年來，肉身已死神魂猶存的項祖虯孤魂野鬼一樣，無時不刻不在廣袤的南方蠻荒大地遊盪逡巡，他在尋找一個衣缽傳人，想藉助外力，繼續著他對邪惡黑暗的冥界眾妖的絕地反擊，讓這些異端勢力永遠不得翻身，生生為黑夜的奴僕，世世做絕望的隨行者。


  要不是他天賦異稟的機能、搬山移海的力量、遠超常人的氣質，他不會有機會獲得意外之喜，從而讓他成了骨書出現后第一個上天入海如履平地生物的下界人類。因為如此相信自己的能力，項祖虯終於做了其他人所不敢做的事——抵抗。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結局不一定很好。


  過於高估自己，過於輕視對手，關鍵時刻又眾叛親離被人出賣，終於把項祖虯逼上絕路。最後一戰，遭遇到只能排在冥界第三檔次的四冥君，失去元神、失去鬥志的項祖虯已然心灰意冷，選擇從天之巔墜崖而亡，才算為自己的名節保留最後的尊嚴。


  終為常人修鍊而來，項祖虯身後的神魂，只能在無極淵岩左右一萬里的地域苦苦求索尋覓，等待有緣人的出現。如果能飛出三界外，相信他早就去質問那些信誓旦旦的上界眾神，為什麼不履行承諾，為什麼放縱邪惡蹂躪眾生統馭大陸。


  懵懵懂懂的喬蒙塵出現，給他一個可能把握得到的機會。


  核實無誤，項祖虯一把將竊血之劍原路擲回，直至四尺劍身全部沒入堅冰覆蓋下的岩石中。他這樣做，一方面是失望，雖說喬蒙塵已高大魁梧不少，但在項祖虯的眼裡，這樣的身胚實在不足以擔當大任；另一方面呢，也想瞧一瞧喬蒙塵有多大的道行，有沒有哪怕半分資格接過自己未竟的事業。


  喬蒙塵可不這樣想，他沖著土爾七動了動嘴角。土爾七過於實誠，根本沒想太多就伸出手去。雖說土地公的後人天生神力，卻也奈何不了嵌入奇石中的劍，直到臉皮青紫氣喘鬥牛，石中劍只退出寸許便再也不動。


  「你傻啊，手上不是有掘地鑽嗎？」


  「啊」，爾七恍然醒來，操起掘地鑽就鑽。由於害怕弄折了劍身，他避開劍插進去的豁口處，小心地在旁邊打起鑽來。然而，這塊岩石古怪非常，任憑祖傳的地鑽怎麼弄，黑黲黲的連火星也沒有半點。


  半盞茶的功夫，項祖虯終於不耐煩了，他指著喬蒙塵：「夠了，你來拔劍，要還是拔不出來，我就當場殺掉你們。」


  嚇誰呢？喬蒙塵朝地上吐口唾沫，拍拍爾七的肩膀說「我們走」。


  性情大變的他，根本不怵任何人，殺人？還得看你有沒有硬實力！實在打不過，「終極防禦技能」也能化解危機。


  「等等，」面對窮橫窮橫的人，項祖虯改變主意，「不拔也行，把這柄劍撿起來！」


  項祖虯一面說，一面將虛化的巨劍扔到喬蒙塵腳下，心想你小子要真帶種，就弄得動它。


  各種吊炸天各種不服，卻要惜命。衝動過後，喬蒙塵尚知自己還有一半多的命留在獨釣石上，要不按時完成作業，遭到體罰也很是要命。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得了，就當日了狗一樣。


  巨劍平淡無奇，僅有一絲藍光用來和環境區別。喬蒙塵也不再廢話，他迅速轉身，用勁拔出竊血劍。不待失去重心的身體站穩，妖性的竊血劍已斜刺刺地飛出去——真的被喬蒙塵猜中，竊血劍此刻彷彿真有靈性，飛行途中發出嚶嚶嚶的低泣聲。


  應該是碰到強大無比的對手，才會有如此怪異的行為。小巫見大巫，就看誰的命更硬了。


  果然是實踐出真知。「砰」的一下，微芒星散中彈出兩聲清脆的劍鳴，殺人越貨的必備良品一分為二。而另一邊，雖是虛影，龍牙劍卻絲毫無虞。


  優劣立見。


  這一下固然有耍帥的嫌疑，但也表現出喬蒙塵初具機智應變的能力。龍牙劍莫測強大，更要防備項祖虯有意下套難為於他。往事不堪，之前的種種坑爹遭遇，即便是最喪心病狂的弱智，也會升級成為反碰瓷大師。


  項祖虯冷冷一笑：「龍牙上的霸氣，哪有這麼容易化解。」


  竊血劍被毀，喬蒙塵自然心痛。這可是打怪升級的法寶啊，弄壞了去哪兒找地方修去？可是不這樣也不行，誰知道龍牙劍上鎖著什麼妖孽。哎，這樣也好，真金還需火煉，假冒偽劣的產品留在身邊始終是隱患。


  土爾七不明究竟，喬蒙塵肉痛難耐的樣子卻激起他的同情。他抓起兩截殘劍，塞進自己隨身的袋子。


  殊不知，他這無意識的一舉動，讓自己在鬼門關的萬丈懸崖上搖搖欲墜。雖不及龍牙巨劍那麼霸道，竊血之劍卻是巨人族的傳世之寶，活脫脫一把妖性十足嗜血如命的陰劍，血脈稍弱之人隨意拿取的結果，會付出生命代價。


  萬幸，斷劍失去邪性。


  一旁，喬蒙塵終於還是敵不過自己非正常模式下的大腦，他躍步上前，以肉掌鉗住了龍牙劍的劍刃。


  咣當……眾人身體猛顫之餘，金石相擊的音爆喧囂直上，無極淵岩山腰處囤積的雲朵瞬間被擊碎，山壁上的千年冰雪噗噗塌下，引發一場小規模的雪崩。這音爆中隱含著兩種不同頻率的龍吟，細細辨識后，會發現龍吟聲兼具吃驚、欣慰及憧憬等複雜情感。虛化的龍牙劍有如此表現，連項祖虯也禁不住大為嘆服——龍牙劍的繼任者，是時候出現了。


  一時間，三人各有所思。夜色之中，西北天際有幾道白光閃電般掠過，有麟狀角質皮膚的生物隨之一閃即逝。


  一人和一魂的目力超強，那生物速度奇快卻也逃不過他們的視線。唯一土爾七有些懵懂，心說這樣摸一下，就居然可以召喚來雷公電母，不知是人強還是劍狂！


  哈哈哈，項祖虯的神魂禁不住笑出聲來，又一次迫得寥無人跡的高山之巔冰雪簌簌落下。這驚天一笑，不光是為自己尋接班人而興奮，更有對隱藏於黑暗虛空中的監視者的嘲弄和鄙視。


  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是一句空話。雖說這代一隔就是一千年，對於項祖虯卻是彌足珍貴的。


  「跟我來，」項祖虯虛化的映像慢慢清晰許多，頗有些迴光返照的前兆。


  掏出隼掠罩、夜光石等裝備好，一個大活人跟著千年不逝的鬼魂，慢悠悠離地而起。伴著一大一小、一虛一實兩個身影，慘白的熒光瞬間變小，空餘土爾七獨自發獃。


  搞什麼飛機？就這樣走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一離開這處山脊，項祖虯倏地提高速度，他還要看看來路不明的喬蒙塵到底有多大本事。藍瑩瑩的人形光罩越離越遠，喬蒙塵冷笑一聲：這個老炮兒，還真是人老心不老。


  按理說，在這麼高的地方，他們早已離開了大氣層。但地球上那一套理論，無論自然還是生靈，都對喬蒙塵了解離天大陸起不了太多借鑒作用。幾萬米的高空上，尤其有隼掠罩的呵護，冷熱可以完全忽略不計，外來的氣流也足以支撐喬蒙塵導氣入海提升速度，將巨人族的饋贈發揮到極致。


  老炮兒成功激起小家雀兒的鬥志，眨眼間，喬蒙塵便超過遙遙領先的鬼魂，並迅速拉開兩者的距離，越來越大。


  竊血劍、隼掠罩，都是項祖虯在世時採集天地之間的奇詭異寶鑄就而成。剛才，見到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項祖虯立刻就明白對方與自己那些不知身處何方的後代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也是促使「他」吃下定心丸的主要原因。


  衝天而立的無極淵岩，天塹般橫亘在南熾洋與大陸之間，使地分南北、人以族聚。直到現在，喬蒙塵方始覺得原來這山脊太高，要不是依靠外力，他根本就凍累而死，哪還能氣定神閑地和一個死去多年的靈魂拼體力、飆速度？


  隨著飛行高度的不斷提升，上面的天色也慢慢亮起來，依稀可見五彩雲霞。而腳下，依舊是黑漆漆的午夜光景。


  卧槽，當真是天外有天？


  天色漸朗，不斷下墜的、不斷上延的、藍得發亮的玄冰，昭示著自造物主開天闢地以來，這一方冠絕大陸的高山之巔從未解除冰凍。


  冰封的石壁，開始出現殘存的兵器和缺了主人的甲胄，在一些失去尖頭刀鋒的兵刃以及七零八落的甲釘上面，依然掛有血跡和不知主人是誰的肉屑。


  刃身、刀頭、斧柄、箭尖，這些深埋冰下、折了的兵器制式各異，有精緻的有粗糲的，但上面都紋有同一個圖案：一頭長有九個腦袋的骨翼獠虎。顯然，這些材質主要來自地下的殺人武器，而它們的使用者無疑是冥族甲士。獠虎的圖案很小，但透出無比恐怖的遠古邪惡氣息，而且還傳達了毛骨悚然的真相——它們的統領，是一個怎樣極具控制欲的終極後台大老闆？！

  這種標誌，就和阿道夫?希特勒極力推行的納粹禮一樣，令人極度不安。


  再往上下左右細細看去，冰崖中漸漸出現凍得發青發硬的屍體，雖然數量極少，但玄冰下那些面孔身形，和人類樣貌一般無二。


  這也就是說，除了紋有骨翼獠虎的兵器與冥界扯得上一些關係，基本上，這些遺體，都是當年與項祖虯並肩作戰的下界人類戰士或同盟軍成員留下的。


  昔人已矣，英魂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