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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司五碎及其它

  城頭終於變幻了大王旗。


  勾琥與敖毛九那驚心動魄的四番戰結束很長一段時間,在爻山後光影照不透的地方,無數夜魔冥怪都在蠢蠢欲動,只是,它們並不傻,沒有一個敢越雷池半步的。直到地底深處那一汪噴泉慢慢凝固成晶,那一棵自主變換造型的透明植株形同死亡,那氤氳之氣逐漸消散化為無色的塵埃。


  地底噴泉乃應泉,是采自七重天星星海的藍色霓虹霧化而成的。冥界上次的入侵,選擇失明的琰浮洲陽氏和應天城慕氏深受各界眾神的詬病。為能準確掌握冥界力量的興亡變化,兩大家族合力在東域爻山、極北寒地等處布下幾座應泉,算是對黑暗勢力的預警,也算是一種亡羊補牢……


  明白人卻知道,這不過只是一種姿態,像冷戰時期美蘇互為核訛詐的國家關係那樣,有時僅僅是做給局外人看的。你信則靈,不信嘛,也就那麼回事。


  按千年前的評估,要搞掂邪惡的冥人世界,無論慕氏還是琰浮洲,不須聯手就能秒掉東域的冥界大本營。唯一有些難度的,可能還在於,怎樣才能徹底鎮住極北寒地那些惡魔始祖、四大冥王以及他們各自的分支。


  自詡為上界第一人的陽承翰,也有點小頭疼。


  四番戰結束后的第二個整月,也就是喬蒙塵撒謊騙土爾七的當日,在翟狄許以五顆霧犼獸靈的誘惑下,花冥甲士千夫長司五碎強行駕著不願意第一個出頭的冥蝠,戰戰兢兢降到已經乾涸的龍息潭畔。


  龍息潭乾涸了,應泉晶體石化了,敖毛九那龐大的身軀,也硬硬的變成一堵石牆,石牆上密匝匝的全是據骨錐。心頭的石頭落下,司五碎那張全是骨架的臉有暗螢閃過,這是低階冥人興奮的標誌。


  在石化妖龍不遠處,意外開啟冥智、曾經不可一世的土龍之王——豁耳勾琥,直挺挺地仰面而亡。蛇紋肚腹有無數令人噁心的蓮蓬狀孔洞,足以讓密集恐懼症患者過目不忘。在豁耳的下方,一把小刀深沒余柄;拒信,這才是勾琥致命所在。


  在勾琥屍身下,一些灰黑色的丸子有暗光流連。卡在修鍊關鍵時期的司五碎大喜過望,這些黑丸正是從蓮蓬孔中分離的獸珠,服之對它的裨益不言而喻。顧不得獸珠的冥火燒得利爪嗞嗞冒煙,司五碎撕下在上次征戰繳獲的海嬰皮,裹住爪尖。面對得來不易的獸珠寶物,它可不想放過一顆。


  失去海嬰皮的滋養,鎖骨處上千年的舊傷重新暴露在白晝中,同樣冒著青色的煙。不知那把遭天雷的龍牙劍被注了什麼法力,過了這麼久,想了無數招,都沒法根治傷口,雖然僅僅是被劍芒一帶而過。


  最後一枚黑丸,散落在勾琥那豁了一個口的耳朵下方。司五碎厭惡地抬起藍血凝結著稀疏細毛的蜥蜴頭,費力掏出這顆獸珠,然後惡作劇地重重一摔,看著藍舌頭在僵死的嘴唇外左右擺動著,解氣!


  「取我冥智不說,又損我肉身,你待怎樣?」


  冷幽幽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天坑底部回蕩,唬得司五碎全身一震頭皮發麻。在它護耳帽上方三尺,藍瑩瑩的勾琥之首,一顫一顫的煞是瘮人,牙尖上兀自滴著原色的紅血。


  壁虎尚可以斷尾求生,同理,煉就獸珠的同門大師兄死而不僵,以殘存的冥智幻為獸首,說出最後的遺言:「我可以原諒你的不敬,但是,你必須替我完成一件事。」


  「龍王……您請說,」司五碎奴性十足地跪伏下去,「小的拚死一搏,也定要替龍王完成心愿。」


  在勾琥之首咬牙切齒說出喬蒙塵外形的同時,獸血滴滴答答淌成一條線,表明殘留的冥智就快支撐不了多久,一旦冥智化盡,土龍中的戰鬥機也就萬劫不復了。


  「用心找到他,滅了他!要不……我的魂魄會變成厲鬼……詛咒……你和你的子孫生生世世……」


  一死方休,敖毛九和土龍勾琥,這兩個對峙了千年的死對頭,可能再已沒有機會重新碰面,它們帶著各自的咒念和陰魂,去往不同的歸宿地,守望著微乎其微的造化。


  後面跟進的同伴須臾必到,既要保住撿到的勾琥獸珠,又要替死鬼完成殺人計劃,怎麼辦?司五碎轉了幾個念頭,一個萬全之策已然成型。勾琥是那個人類殺死的,這一點千真萬確……那麼,連帶獸珠在內,全部嫁禍給他又有何不妥?


  剛定下基調,砰砰砰,幾個業務不熟的花冥甲士接二連三從空中墜下,生生砸在敖毛九的石屍上,痛得怪叫不已。


  更多的甲士從天而降,奇形怪狀的鬼臉妖面中擁出花冥甲士首領、司五碎的老大翟狄。聽完司五碎的講述,翟狄衝天哈哈哈大笑一通,隨即命手下發射靂火凌通知大部隊,又一個殺人季可以正式拉開大幕了。


  一聽到靂火凌,人群紛紛後退,就怕禍從天降,讓自己無端遭罪,被亂點了鴛鴦譜。


  冥界能發展至今,既經過無數代先賢的努力,又離不開依託自身特點發掘冥界潛力的創新精神。靂火凌,便是代表之一。


  以往,要千里傳訊,無外乎飛天箭、過雲焰等物理手段,效率低下不說,效果往往還達不到理想狀態。幾經周折,付出了上千個低階甲士的性命,一種新的更高效的通訊手段——靂火凌,出現在百年一度的冥界鬥武大會上;並且,一舉囊括當屆以冥界總召集人、黑冠魂師子不語先生的名字命名的「不語獎」。


  黑冠魂師都認可的新鮮玩意兒,誰人敢說一個不字。


  當然,雖製作簡單易上手,但靂火凌真的很殘忍,要以血液、腓骨和冥咒作為原料。這就是以低階甲士性命換回的代價,也是眾冥甲士面面相覷的原因所在。


  見無人應承,司五碎一把揪出兩個平時對它頗有微詞的手下,咔嚓兩下弄斷骨頸。技術流的白冥百夫長接手,搗鼓幾下后,一件貌似雨傘的骷髏靂火凌出現了。在百夫長念念有詞的祭文中,靂火凌以駭人的速度直衝雲霄,瞬間消失不見。


  好了,上界形同虛設的預警機制已然解除。接到信號,山壁後面,有五六頭史前怪物一樣的嗜石恐獸被牽出,開始啃咬鎖妖井靠東域一側的石壁,試圖從這裡打開缺口,引流堪比蝗蟲的冥界大軍重入人間世界。


  鐵嘴鋼牙的嗜石獸無堅不摧,慢說尋常石材,就是富含各種金屬原料的原礦石,在它們面前都不過豆腐乳酪,再容易不過。訓練有素的嗜石獸聽令排列,齊齊張開除了牙齒還有腐蝕液的血盆大口。


  有多少張巨嘴就反彈出多少道光焰,像電弧放電爆炸一樣,白光不僅磕壞了嗜石獸的牙口,也壞了它們的性命。光焰過後,血肉模糊的肉塊霎那飛得到處都是。甲士們驚呆了,石壁依舊完好,上面只留下一團團牙痕。


  銅牆鐵壁的天坑,必是上界有意為之。


  司五碎幡然警醒:「完了完了,這樣一來,我們的行蹤不是暴露給人家了?」


  翟狄露出黑黑的尖牙:「心虛什麼?要來早來了!快給老子帶人回去,重新找地方開山挖路!要是讓上面知道我們還在浪費時間,你們幾個等著被抽息剝髓鈣化吧。」


  「我說老大,勾琥留的遺言可能更重要吧?能手刃土龍王,那小子道行應該不是一般的強!要是再出一個項祖虯,那麼我們不是要白死好多兄弟。」


  雖說司五碎只是一個小小的千夫長,卻有一個聲名顯赫的叔父司棋。司棋是東域的太子,其父乃東域名義上的統治者——東方冥伯司准寇。東方冥伯與南方冥王晁炎錯、西方冥王荊乞遺以及北方冥伯杜紫瞳排位一樣,號稱冥界四王,人形獸心的它們共同籠罩著離天大陸的黑暗天際。


  兩人正各執一詞,一個纖細的嗓音飄然而至。有如晴天陡降冰霜,這聲音讓所有甲士寒毛直豎。在它們跪拜在地的間隙,奇香撲鼻的黑霧中帶出一處衣角來。


  外表看,衣角的主人徒具男子的器與形,卻無男子的神與勢。為何?冷骨嶙嶙的骷髏面孔長有稀疏的鬍鬚,有孔洞的臉頰用幾塊掠來的嬰兒外皮打著補丁,再在上面畫足加厚的粉底,活脫脫像個塗脂抹粉的人妖。


  「見過魂者大人,」眾甲士強制按捺住心底的厭惡感,「祝大人青春永駐、貌美如花。」


  男不男女不女的奸笑又起:「呵呵呵,你們這幫大男人還真會哄人家開心,見過活了幾千歲的青春美少女嗎?真是的!讓人噁心!!」


  忍一忍……這性別倒錯的傢伙叫姒小君,屬於東域冥界殿堂級的精神導師。修了幾千年的道行,如今,已達到百分之九十九妄想永生的甲士想都不敢想的境界:九階魂者。


  如果說貓有九條命,那麼姒小君怎麼也要比喵星人強上一點,至少它能歷十次轉世而不僵。當然,與它的親生父親姒某人相比,姒小君的道行還差得很遠很遠。


  姒某人,沒寫錯,姓姒名某人。姒某人,男性冥人,年歲不詳,是個據說最少見過四次天地東南傾的牛人,現為東域冥眾的博帶魂師、東域的實際統治者。


  打住太監嗓般的笑聲,姒小君勾起長指甲:「哎喲,威風八面的龍王被弄死了,可得要好好查一查兇手啰。」


  乘此機會,司五碎連忙把編好的謊言說出來。在姒小君眨動假睫毛的那一刻,司五碎那顆半鈣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雖然有司棋太子作保護傘,但天高皇帝遠的,誰知道這心智不正常的精神導師會給它什麼死法。


  還好,姒小君同意了司五碎的方案。


  謊言,如果碎碎念上一千遍,也許有機會成為真理。這還沒有說第三次,就掩蓋了偷竊勾琥獸珠的罪行,真的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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